我们始终没有离开彼此的视野。从博客里的长文,到群里的视频、朋友圈的照片,我们看着彼此的孩子从刚刚睁开眼睛到可以跟着我们去旅行。 毕业十年 我们带着孩子来了 今年4月的一个周末,毕业10年的我们回校来了一个小范围的聚会。范围小到什么程度呢:只有当年研究生宿舍的4个人,以及各人的孩子。这种聚会当然比不上丢下孩子出去玩潇洒痛快,但比起全家出行实在简单太多了,不必将就丈夫们的行程和时间,也避免了他们在一起尴尬地寒暄。 带着孩子回校,绝对不是那种小清新的文艺范儿怀旧之旅。总的说来,这是一次想要“把妈妈们的感情延续下去”的聚会。 好在孩子们都不算太小,最大的7岁多,最小的也快4岁了,属于可沟通可合作的旅伴。大伙儿到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们在酒店把孩子们一字排开合影纪念,孩子们乖乖听着妈妈的指令,看着身边还不熟悉的小伙伴,礼貌地微笑,友好地牵手,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样子,但心里仍旧有说不出的感慨:“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托博客微博微信的福,流行的社交媒体虽然不断迭代,我们却始终没有离开彼此的视野。从博客里的长文,到群里的视频、朋友圈的照片,我们看着彼此的孩子从刚刚睁开眼睛,到可以跟着我们去旅行。 夜深了,孩子们睡了,等我们洗漱完毕换好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聊天,没有了美图美拍的滤镜,才发现,大家都老了。 岁月怎么会没有痕迹呢。10年前的我们,圣诞夜的时候,突发奇想坐上夜班公交车去教堂,天上下着雪,窗外的霓虹灯闪着浪漫的光,我还记得那时候流行浅绿色的眼影,我们一起化了自己觉得很美的妆,却没有找到教堂。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又坐着大公交车晃荡到营业至凌晨3点的商场,当我们互相挑选打折衣服的时候,Z给当时的男朋友买了一个300多元的zippo打火机,后来每每提起此事,Z都释然一笑:啊呀当时脑子坏掉了啊。从商场走回学校,广八路上的烧烤一条街还热闹着,吃喝完毕,结账的时候发现桂花糊居然比平时贵了一块钱。因为人多,跟老板理论也很有底气,老板嘀咕着:“这么晚还出来玩的,还能没有钱?”被当成不良少女的我们竟然没有很生气——原来我们看起来不是那么书呆子啊。 而事实是,书呆子永远没办法变成不良少女。10年以后的我们,连坐在街边吃顿小烧烤也成了奢侈,Z给几个孩子讲了5本小猪佩奇的绘本,奔波了一天的孩子们才心满意足地睡了。我们打开房间的门,借着走廊光线吃外卖冒雨送来的烧烤,低声聊天的同时还要竖起耳朵听着孩子的动静,被水汽包裹的烧烤远不如路边摊上吃起来过瘾,蒜蓉小龙虾上的蒜蓉黄黄的稀稀的,没有吃就扔掉了,忽然就有了人到中年的感觉。 第二天吃上一顿日思夜想的武汉早餐,豆皮豆浆面窝米线,味蕾一下回到了10年前,大满足。空山新雨后,L提议饭后爬珞珈山,因为带着孩子,没办法去图书馆和老宿舍怀旧,只有健康亲子的活动才适合我们。可刚走到山脚,就有小朋友不想走了,哭着要妈妈背;刚到山腰,又有孩子要上厕所了,大部队只好匆匆下山。 午饭去学生时代打牙祭的小观园,已经不用去在意菜单上的价格了,也还记着彼此最爱吃的菜,但点菜时也得先就着孩子,妈妈的习惯就是每个菜都要多问一句,“这个菜辣不辣?孩子能吃吗?”饭后带着孩子坐校园小巴车,熟悉的小巴车司机一个也没见到了。因为没有空位,孩子们勉力扶着座椅站着,看不到风景的他们,脸上是努力忍耐的表情,物是人非的情感只属于我们。 小巴车兜了一圈,又回到校门前广场,广场更大更漂亮了。小情侣们还依偎在树下长椅上聊天,更多的是在各自玩手机。我们也曾在这个广场上笑过闹过,夏天的晚上一起唱歌,冬日暖阳里躺在草坪上看书,也曾在树下拍过傻傻的合影。“现在的年轻姑娘真会打扮啊”,我们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孩,不约而同地感叹,但也不忘掏出手机给不远处草坪上吹泡泡的孩子们拍照。说不出心里是羡慕还是满足,但孩子们的笑容证明我们没有白白老去,也许每个幸福的人都会有这一步。(张晨) 毕业后,我经常一人一食,没人和我抢。嗨,那些和我抢过饭的同学,什么时候和我再回去看看? 这食堂有你蹭卡也吃不到的味道 我第一次被T大的食堂震惊是刚入学的时候,5块钱一大碗米线,上面还盖着一个完整的鸡腿。我和我妈盯着跟我脸一样大的碗面面相觑,半晌才意识到,没去隔壁那个大学是选对了!从此,我就过上了5块钱能吃两荤两素的幸福生活,所付出的代价也是蛮重的——一学期长了10斤。 我在T大度过了幸福的6年时光,但从来没数清楚学校到底有几个食堂,关于食堂的往事倒是听了不少。比如,作为一个曾经男女比例悬殊的大学,只有女生宿舍边上的那个食堂才有可能遇到成群结队的女生,于是,那个食堂常常人满为患;再比如,学校食堂的豆浆、牛奶、冰淇淋、酸梅汤都是自制的,且远销隔壁大学,他们亲切地称我们为“奶妈”。 照理说,工作后时常出差,也算吃遍大河上下、长城内外,但有一种菜系只有在大学食堂才能相遇——被誉为“中国第九大菜系”的食堂菜。A食堂的滑蛋饭,B食堂的麻辣香锅,C食堂的涮羊肉,D食堂的港式茶点,E食堂的伪麦当劳……这些关键词甚至成为辨认校友的方式。 对食堂的怀念,是我回校的一个重要理由。然而,食堂过于价廉物美,一度吸引了周边商圈的白领前来蹭饭,学校无奈之下停用了临时卡,只能刷学生卡,连老师们都不能和学生抢食堂。对,T大食堂就是这么霸气,不是你花钱就能吃上! 于是,每次回学校,吃饭就成了一个问题。最初,还可以找认识的同学蹭饭,但随着离开校园的日子渐行渐远,我读博士的同学们毕业了,低我一两届的师弟师妹们也毕业了;后来,我的一个实习生保研到了T大,靠她的学生卡支撑到现在。虽然她还没毕业,但我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以后如何是好? 有前辈透露给我一个万用妙招,就是在你还可以背着双肩包去学校又不违和的时候,去食堂窗口点餐,对排在你前面的学生说,“同学你好,能帮我刷个卡吗,我给你现金。”这个方法的关键在于,你的周身气场还要适合食堂。如果你穿得西装革履,或者周身小香风,学校出门左拐就是繁华商圈,走好不送。 T大从建校至今,从上至下,对食堂都是极其重视的。每逢元旦、五一、十一等重要节日,学校会给每人发3元餐券,刷卡领取;食堂则推出各种节日特餐,一个宿舍集齐4张餐券,再每人打个米饭,就能在食堂吃一桌盛宴。这一天,食堂里人山人海,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学生时代,我们都很容易满足。 不久前,我又回了一趟T大。学校最近大兴土木,除了兴建教学楼、图书馆,最大的项目当属一个建在教学区的综合性大食堂——T大对食堂的重视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正值中午,下了课的学生如野狗般涌来,莘莘学子汇聚一食堂,占位置都来不及,我无法施展那个万用妙招。 不得已,我只好去了位于宿舍区的自助餐厅,学生15元,校外人25元,全场随便选。自助餐是上学时的奢侈享受,毕竟15元的价格是平常的3倍。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去自助餐厅,看着男生们拿了几盘子的肉在那儿啃,顿觉食堂自制豆浆牛奶也许是出于开源节流的需要。 菜色也还是原来的味道,可是,为什么我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失望,记忆中的美味并没有魂牵梦萦的那么美好。无论打着“淮扬菜”“川菜”还是“东北菜”的旗号,所有的菜都是“食堂菜”的口味;饮料就是兑了色素的糖水;最大的卖点——肉,对我也没有了原来的吸引力。 花钱也吃不上的食堂,卖的是你蹭卡也吃不到的味道。 从第一次被T大的食堂震惊至今,已经过去10年了。一天晚上,大学室友在微信上告诉我,她那天夜探学校,和学生一起排了半个小时队,在一个著名的夜宵档口买了煎饼,“没有特别好吃”,“可是很有意思”。 毕业后,我经常一人一食,没人和我抢。嗨,那些和我抢过饭的同学,什么时候和我再回去看看?我们吃的不是食堂,大概,是青春。 被推上讲台 开场白说什么 “这堂课我坐下面听,让他们这几个师兄师姐给你们上课吧!”钱老师的手遥遥一指,全班学生的脸齐刷刷转过来,望向教室最后面——贴墙坐着我们仨,一脸惊愕。 话音刚落,钱老师就在靠门的位置坐下了,朝我们狡黠笑着。真是教导有方,这群高三学生敏锐捕捉到老师的意图,爆发出一阵掌声,欢呼着催促我们上去。 被推上讲台,眼前的场景令我有些恍惚:墙上挂着高考倒计时和加油口号、桌上的讲义堆成小山那么高、花花绿绿的习题册胡乱摊在面前,还有一张张愉快的脸蛋。感觉我一脚堕入《哈利·波特》的记忆冥想盆,看见的都是昨日的自己。只不过,爬满那些数学讲义的字迹早已消褪,考卷上跌宕起伏的分数失去了时效性,定冠词和不定冠词停止互掐握手言欢。 于是开场白很自然蹦出来:“我还记得两年前坐在这间教室的样子,就和你们一模一样……” 大二那年寒假,我和两个高中同学约好,一道回母校看望老师。但我们仨提前精心策划了一番,回去就是要“捣乱”,搞一场突然袭击。没有事先约定的相逢时间地点,更没有你问我答的客套寒暄,我们要来个“从天而降”,神不知鬼不觉闪现在老师的课堂里,欣赏他上课被老学生结结实实惊吓到的模样。 上午10点钟,我们逛完校园,走进高三教学楼。躲在楼梯拐角处,朝昔日教室后门里张望,发现钱老师正上数学课呢。趁他在黑板上解题的空隙,我们轻手轻脚滑入后门,在教室后面的空椅子上落座。两年不见,老师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而他口中冒出的区间、分情况讨论、对称轴等名词,于我已遥远如穿越一般。 后排学生感知到外来“异动”,侧身打量起我们,可又担心被老师指责,强压着好奇心,继续低头“钻研”讲义。假正经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如此好玩的课堂花絮,偷偷摸摸和同桌轻声议论起来。 这间教室曾留下过那样深刻的岁月记忆,任意挑出一个角落,都能喷涌出好多熟悉的情绪。然而这般视角、这般心境,是我们从未体验过的。比如,上大学才发现,中学固定的教室座位固定的“左邻右舍”其实很温馨,归属感强到就像一个迷你小社区;以前天天抱怨早读课和晚自习影响生活质量,而到大学又无比想念规律而热闹的集体作息。 坐在后面,我瞅见每个人课桌里都塞着一团校服。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套上校服,同学们便授予它“水桶”“保温饭盒”的美誉。因为具备不透气的“优良品质”,所以秋冬的寒意每每至此总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我们每个人毫无压力地蜷缩在校服的庇护中,轻装上阵自由移动,不知世间冷为何物。 校服永远是中学回忆的漂亮注脚,即使校服本身颜值堪忧。校服陪我们看过校庆晚会,参加过广播操比赛;为我们这些闲在场下的观众遮挡过秋季运动会的骄阳,在寒冬下晚自习时替我们赶走黑色的风;班级同学披着它穿梭在大街小巷做过问卷调查,它呵护过同学热气腾腾的晚餐饭盒,也包裹过我课间舒服的小憩。 冬天晨跑,它被我们征用为临时跑步装,一阵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后,将它脱下,重重的汗味儿迎面袭来,我们随意把它搭在手臂上,慢悠悠晃过高三教学楼前的银杏树,此时范逸臣的《国境之南》定会准时响起,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阳光…… 钱老师板书完毕,转过身一边总结解题思路,一边环顾四周。他目光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很快反应过来,在转身的5分钟里,教室空间产生了怎样微妙的变化。 啊,他的眼睛落到3个“不速之客”身上了。我们得意地嗤笑起来,等着看好戏。可惜,姜还是老的辣,钱老师嘴角微微一扬,镇定自若地开始讲解下一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一页习题全部消灭干净,他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反过来对我们实施“突然袭击”:“过来人上来吧,说说经验,聊聊大学。” 我站在台上,没有分享什么高考“成功学”经验,而是聊起了想象中的大学和现实里的大学,比如大学最激动人心的事儿是忘记标准答案的存在,走向独立,把沿途未知过程活出了精彩;比如考上大学并不是高考的胜利大解放,因为你很可能还被可怕的数学日日追杀,要知道,“高数是一棵树,上面挂了很多人”。底下高三学弟学妹对着钱老师大笑起来,仿佛我无意间泄露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 而钱老师呢,全程就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不插话,不总结,始终静静聆听,听他昔日的学生讲述告别他以后的旅途。 “无论如何,大学是值得期待的,而你们此刻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让那个结果充满意义,珍惜当下的时间吧,我真的羡慕现在的你们啊!”我在“上课”最后,给出了一句总结语。 显然,“羡慕”二字,令学弟学妹很是惊异。我扭头看向钱老师,他投来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什么都明白。是的,有些问题的答案,总是有时差的,比如青春。(沈杰群) 我的宿舍现在住着谁 该怎么回答呢?我们是谁?这里的前主人吗?并不是。我们找谁吗?也不是。 每一个经过大学宿舍楼下的毕业生,可能都会好奇,当年的宿舍里现在住着谁?有一年,我就真的去揭晓答案了。 不记得什么原因滞留在武汉,于是就和田小姐相约回母校,这好像是彼此之间很默契的事。从学校正门的牌坊步行进入,路过图书馆,路过教五楼,往右转再上一个坡,就来到了梅园。这么多年过去,身体好像已经形成一种默认的姿势,闭着眼睛,都能让意识穿过这些标志物,准确地抵达宿舍。 我们从后花园抬头张望宿舍的窗口。毕业季,我们从那个窗口扔过被子床单开水瓶,斜对面的男生宿舍甚至扔过电脑,校园里最后一个晚上,整个园区噼里啪啦彻夜狂欢,就像再也没有明天一样。 田小姐突然说: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呢?然后就直接杀进去了。 这座楼早已不再具有女生的气质。从毕业的第二年,它就改变了性别,从此也抹去了我们对这座楼的原初记忆。站在303寝室门口,所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哗啦啦扑面而来。 入学第一天,本地的同学先到,我们这些外地生算是第二拨儿,所以床铺早就被人占尽先机。“这个窗边还不错,就是有点西晒”。父母唠唠叨叨。实际上我并不在意,在落日前15分钟最美的光线里生活4年,应该还挺不错的。 门虚掩着,里面有人,但我们并不能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男生的声音:哪位? 该怎么回答呢。我们是谁?这里的前主人吗?并不是。我们找谁吗?也不是。直到男生来到门口,我们才解释说,只是顺便上来看看,之前住过这里。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男生说不上欢迎,他还是请我们进去了。 我惊讶地发现,他就睡在我原来那张床……气氛很快变得友好起来。接下来都说了什么忘记了,大概是他是哪个系的,读几年级,暑假为什么没回去之类。最后我跟这个男生还有一张合影,田小姐拍的。照片里,他表情怪异,大概觉得姐姐们被怀旧折磨疯了,所以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我们没再去别的地方溜达,既然是男生宿舍,寻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楼的门房阿姨还是长着一张看门人的脸,友好,严肃,又毫不客气。大学时代从看门人的眼皮底下晚归,是特别考验人的一件事。心情好的时候,她会虚掩着门,我们只需要蹑手蹑脚就可以顺利回房。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把门死死地锁上,要在门口站半天,她才假装听到了似的,不疾不徐地开门,等你一溜烟跑上楼,她还在唠唠叨叨:最后一次了啊,以后再也不给你们开门! 宿舍楼下不再有等待女生的男生,不再有吵架的小情侣,也不再有站着聊天,直到最后一刻冲进宿舍的女生。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树林的石凳边,零零星星坐着复习功课的同学。 毕业15年后,当年总在楼下聊一个多小时的我们班里唯一的一对,今天依然在一起。当年的男同学,不久前也刚发来“都认识18年了”的感慨。 时光把我们每个人酿成了不同成色的葡萄酒,但在一起时,依然是大家都是生葡萄时挤在一起的热闹场面。我们也似乎患上了选择性遗忘,记忆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当年在校园里我们看到彼此第一眼时,最初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