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周口晚报
2019-07-30
(接上期)
但要说张伯驹对他的儿子儿媳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倒也不确切。张柳溪退休后,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在自家客厅里挂着“静心随缘”的横幅,自己又创作了一幅名为《严雪隐夕阳》的国画,表达自己历经岁月风浪后的心境;他爱人也会画国画,也画过记忆中的白洋淀风光。你看,他们还都是业余画家呢!
再就是张伯驹在“文革”中遭遇的挫折,对后辈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张柳溪一家人顶着“右派”家属、“右派”子女的帽子当然处处受到歧视。所以,张伯驹对自己的右派身份给孩子们造成的影响还是十分内疚的。1979年夏,张伯驹被平反以后,还特意带领儿子张柳溪、孙女嫣嫣和婷婷,头顶骄阳,由后海南沿的家中步行穿过胡同,来到当时位于北海的中央文史研究馆,开了关于张伯驹错划右派已平反的证明。张伯驹郑重地说:“凭这证明,交给组织上,把你们档案中有关我的情况说明一下。”看来,张伯驹一生虽然远离政治,但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子孙们前程的。
对待孙子张迎,张伯驹可是关心了,比疼自己的儿子还要多。张迎结婚时去了北京,新婚夫妻就住在爷爷家里,这让张伯驹非常喜欢。张伯驹生病住院后,张迎在医院里给爷爷洗脚,张伯驹感到很满足,很舒服。吃饭时,张伯驹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子,看他吃饭,满含深情。
张伯驹去世以后,张柳溪仍然和潘素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潘素也一直在关心着张柳溪。至今,张柳溪还保存着几封潘素给他的书信,其中一封是1987年2月3日写的,信里写道:
柳溪儿:
来信收悉,春节前搬回后海南沿,一直忙于社会活动及作画。本月开全国政协会议,会后可能去香港做画事。眼很不良。麻烦你十月来京住家里,不要住在其他家。你注意身体,不多言了,见面再讲,代问全家好。
潘素
八七年二月三日
相依为命
张伯驹的女儿是张传綵,女婿是楼宇栋。楼宇栋1950年考入燕京大学新闻系,后进入北大中文系。1954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中科院考古研究所从事考古编辑工作。1961年支援大西北,来到了西安,张传綵就跟随当了小学教师。楼宇栋常说,“学新闻的却搞了考古,真是有趣得很”。
1971年10月,张伯驹在写给周恩来总理的信中,曾写到女儿一家的情况,他说:“我有一女在西安教小学,欲往投奔,小女夫妇月入甚微,有子女四人(二人上中学,一上小学,一甫三岁),无以安排其父母……”
信中所提到的子女四人,就是他的外孙楼开肇、楼朋革,外孙女是楼朋林、楼朋竹。
1978年以后,张伯驹进入中央文史研究馆工作,接着被平反昭雪,其时年纪也大了。张传綵一家也从西安回到了北京,楼宇栋则到文物出版社做了编审。从此,张伯驹夫妇就和女儿一家生活在一起,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张传綵对父母感情极深。上世纪60年代初,张伯驹夫妇在吉林长春,张传綵曾携儿带女,从西安奔波到长春看望父母,给父母送去骨肉亲情的欢乐,以慰藉老人孤独之心。
回到北京时,张传綵的年龄也大了,因为早年未随父母学习书画,而是研习古筝,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经常看着父母画画,特别是看着母亲作画,耳濡目染,对绘画也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但又想,这么大年纪了才开始学画,应该非常难。潘素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就说你学画梅花吧,你父亲一辈子爱梅、画梅、咏梅,梅花是非常有风骨的,傲雪绽放,不畏严霜,正如我们做人,要刚正不阿,不趋炎附势。
在母亲的悉心教授下,张传綵的画艺进步很快,她专攻画梅且深爱梅花,成了画梅的知名画家。1995年,张传綵百梅图在南京展出。她从所画梅作中择优选出百幅,由国内百位著名书画家为其题诗填词,有刘海栗、萧劳、朱家溍等人。张传綵的梅花用笔入神,给人以绝美的享受。
张伯驹因为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自然和外孙、外孙女的接触多了起来。那么,张伯驹在外孙、外孙女的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呢?
张伯驹的外孙楼开肇就认为,外公虽然是一位和善可亲的老者,但在他的记忆中,老人会为了想吃一个桃子而没有如愿,就坐在地上耍赖,俨然一个略带顽皮的小老头、老小孩。
楼开肇还说,他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不常见面,可是每次见了面,外公都督促他学习,很严厉,说一不二。早上起来,外公会教他练习书法,或者在案头上随手拿笔写一首诗或词让他背诵,并且要在当天背诵下来,背不出来是不让吃晚饭的。这样一来,他也渐渐对祖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对绘画情有独钟。后来,楼开肇就跟外婆学起了青绿山水画。
1978年以后,楼开肇随父母回到北京,就住到了外公家里,这时候他对后海南沿26号才开始认真观察起来。他说,外公、外婆的小院不大,但春有紫藤、白丁香、红牡丹,盛夏有芭蕉几丛,秋有菊花满院,冬天干树枝上的红柿子映着白雪,格外好看。
一到春天,外公就叫他在院子里种下很多牵牛花。别看是这种小草花,一到盛夏,花开得非常繁盛,万紫千红,花香四溢。他还说,外公从青少年时代便喜欢猫,所以家里一直养着几只波斯猫,常在院里嬉戏,即使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他们的小院里依旧生机盎然。
楼开肇渐渐长大了,长成一个年轻力壮的帅小伙,他又为外公当起了“司机”,车呢,就是自己的自行车。外公外出办事,或者是上中央文史研究馆,上文化部,都是他用自行车驮着去的。这样的情景被章诒和见到过一次,写进了《君子之交》一文中。她在文中说,1980年冬天,一天中午,她看见张伯驹从一个机关大院里出来,手持拐杖,缓缓而行,身穿宽大的丝棉衣裤,已是老态龙钟。有个小伙子站立在大门口,扶着辆自行车,伸手接过张伯驹的拐杖,一把将他扶上自行车的后架,叫他坐好,即抬腿蹬车,驮着他走了。
这一幕,成了张伯驹晚年生活的一道风景。
楼开肇长大了,也记住了上世纪70年代末常去他们家的客人,有沈裕君、孙墨佛、刘海粟、萧劳、王遐举、吴祖光、许麟庐等人,都是文化界知名人士。从他们口中,他更加了解了外公张伯驹,一个把自己珍藏的文物珍宝无偿献给国家的人,其大爱情怀堪为楷模,不愧是一个伟大的人。
张伯驹那两个可爱的外孙女,就是楼朋林和楼朋竹。两个外孙女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张伯驹的诗词中是在《秦游词》的《啰唝曲》中,张伯驹在小序中写道:“携两外孙女雁塔看腊梅”,词共4首,其中第三首写道:
两小痴骇女,生来亦爱花。
背人踏积雪,偷折献阿爷。
在这首词中,两个小姑娘的形象是多么乖巧可爱啊,我们从清新、简洁的词句中,似乎也可以感受到张伯驹那天真的童心。在其他词集例如《雾中词》中,张伯驹也有“携外孙女游紫竹园,天半阴,坐湖边,蝉声断续,白莲初开”的记述,可见张伯驹对外孙女的喜爱。
外孙女楼朋竹对少年时代的回忆就是家教十分严格。外公、外婆让楼朋竹学习琴棋书画,甚至还学习了中医针灸,学昆曲,背古诗,每天都有考核。弹古琴时,外公都会把她叫到面前,听她弹完一曲后才入睡。当然,有紧张也有开心的时候,因为她很乖巧,外公就常常带着她去赴宴,吃好吃的,又见了世面。有时候,外公给他的朋友写了信,只要不太远,就叫她当信使,给人家送去,她也觉得很新鲜。
楼朋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姥爷过80岁生日。那是1977年,张伯驹虚岁八十寿辰,中国人讲究“做九不做十”,所以提前一年做了八十大寿。张伯驹爱吃西餐,准备在莫斯科餐厅请亲朋好友聚会。生日前几天,他就开始筹备,一一写好请柬,派出家里的晚辈和年轻朋友送上门去。楼朋竹当然也是信使之一,她记得邀请的人有:年辈最高的田个石先生、沈裕君先生和夫人、萧钟美先生、夏承焘先生及夫人、吴无闻先生、黄君坦先生、徐邦达先生、童弟周先生、周汝昌先生、刘志学先生及夫人、周笃文先生等。生日的正日那天,楼朋竹发现外公请的那些老人即便上了年纪,身形不复挺拔,也仍旧精神矍铄、仪容整肃。可见他们也都十分看重这次寿宴。
寿宴的菜单前一天就交给了莫斯科餐厅,点的是张伯驹过去经常点的菜品:奶油烤杂拌、土豆沙拉、奶油烤鱼、油焖大虾、炸猪排、炸虾排、黄油鸡圈儿、罐焖牛肉、罐焖羊肉,还有几瓶红酒,基本上把餐厅最好吃的菜品都点了,请大家享用美食。
大家正要用餐的时候,张伯驹挥了一下手,说:慢点儿,我要宣布一件事情,现在可以开始做事了,我想请大家一起组成一个创作诗词的词社,需要商讨一个词社的名称。我还想整理自己的词作出版个词集,也想和老友们商量。
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张伯驹看到国家形势正在好转,所以一直想做复兴传统文化的工作,这也是他晚年最大的愿望。但因为自己的年龄大了,力量有限,所以这次大张旗鼓地做寿,其实是以生日为名,宣布他的内心想法,借以争取在座的许多大学者一起动手,为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贡献力量。
大家听后一片欢呼赞同之声。老人们一起举怀向张伯驹敬酒、祝寿。这时候,张伯驹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就是张伯驹,祝寿还不忘让大家做点事儿。
楼朋竹说,自己的一生受姥爷影响最大的事情,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选择之一——职业选择。起因是外婆的一幅画装裱时裱坏了,外婆回来就对楼朋竹说了一句“你学装裱吧,以后给姥姥裱画”。没想到,张伯驹对这个决定一百个赞成,因为这个行当与他的文物收藏、文物保护直接挂上了钩。
楼朋竹18岁那年,被介绍到北京画院,正式拜师王庆仁学习北派装裱。24岁时,楼朋竹进入首都博物馆,又拜南派装裱师傅孙承枝为师,学习古书画修复技术。之后,楼朋竹在书画文物修复的岗位上一干就是30多年,主要承担古代书画类文物、古籍善本类文物以及纸、绢类文物的修复工作。如今,她已成为文物修复专家,仍然记着外公对她说的“传统啊,要好好学”的话。现在,她把自己的儿子也送到了故宫博物院从事古代字画的修复工作,张伯驹的文物保护事业后继有人了。
(完)
[责任编辑:牛勇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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