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照轩:英雄暮年淡如菊
记者 王锦春 李伟 孙靖 文/图
“让我说自己的优点我说不上来,缺点倒是可以说说。”
“兵,就要不怕死、不怕苦、听领导的话、有战斗就往前冲。”
“党员是荣耀,我没啥文化,入党不够格,不能给党抹黑。”
“要记着为人民服务,维护党的名誉,要跟党一心。”
“过去的事儿没啥好讲的,现在多好啊。”
……
如邻家爷爷般平凡,和普通老农民无二。今年92岁的胡照轩,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可能是经历过战场生死的缘故,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美好。他是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某连队的班长,在解放大西南的战争中九死一生,被授予很多荣誉,得过不少奖状和勋章,但多数都已遗失,只有第二野战军的“特功”证书得以保存下来。1952年胡照轩退役转业,回到家乡投入新中国建设。近70年来,胡照轩很少向人提及自己的功绩,因身上有多处枪伤,身边的人才知道他上过战场、打过仗,对于他经历了什么,并不知情。2018年,在退役军人信息采集中,胡照轩的英雄过往被动“曝光”,这位经历战火反复洗礼的老人终于走进公众视线。
西南战场上的侦察班长
9月16日,由西华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副局长李建淼当向导,本报红色记忆采访组早早赶到了胡照轩家乡——西华县黄桥乡胡家堂村。刚进村口不久,李建淼就指着路边一位身着青色上衣、黑色裤子,正提着小马扎准备和几个老伙计打牌的老人说:“巧了,正好遇到了,这就是胡照轩老爷子。你看,精气神好着嘞。”
若不是老人说自己已经92岁,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记者看着他的岁数和他那几个老伙计差不多。知道了记者的来意,老先生牌也不打了,把小马扎扔到旁边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上,然后很熟练地骑上车说:“去我儿子家吧,跟着我走。”
“我出生在农村,当年没啥吃的,为了活下去,只好出去逃荒要饭。到了湖南遇到部队,就是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陈赓的部队,就参了军。一路跟着打下去,直到胜利,后来就转业回来了。”在四儿子胡新义家,刚一落座,胡照轩就作了个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
胡照轩所说的参军时间是1949年初,彼时正值解放战争的关键时期,他所在部队的主要任务是解放大西南。
胡照轩说,当时打仗不分昼夜,已经记不清打了多少仗。“仗没少打,每天都在山窝里跑,困了就在草丛里眯一会,具体打了多少仗,我也记不得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云南大山里打的,那次可以说是捡回来一条命”。
那次战斗,他带领的班负责前方的侦察工作。侦察班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作为班长的胡照轩更要身先士卒走在侦察班的最前面,只有这样,身边的战友才不会畏惧。走得比较靠前,一旦进入敌人的火力点,最容易负伤的就是他。那次战斗,为了探明敌人的火力布防及战斗力,他率先冲进敌站区,把自己暴露出来。前脚刚迈进敌军射程范围,就看见敌军隐秘的碉堡内火光闪闪,上来就是一番扫射,密集的弹雨中,胡照轩不幸中弹。尚未丧失意识的时候,他告诉战友:“把我的枪拿上,不要让它落到敌人手里。”听胡照轩讲,当时他的枪是全连队最先进的半自动步枪,因为他平时表现英勇,又最先接触敌人,连长就把这把全连最好的枪给了他。
负伤后的胡照轩被战友拖拽到附近的沟里,以免再次负伤。西南地区的山窝里,草长得比人还高,即便离得很近也不容易被发现,这样就避免了胡照轩再次中弹。在沟里,胡照轩昏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部队冲了上来。“我听到指导员在附近说话的声音,就想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喊。”胡照轩回忆道,由于一颗子弹打进了肺里, 另一颗从心脏较近的地方贯穿,伤势非常严重,再加之失血过多,此时的他处于死亡边缘,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幸好指导员隐隐约约听到了,找到他后,立即让人把他抬到连队的医院进行治疗。
“那场战斗真惨(烈),担架都用完了,战友就把行军床单绑在了木棍上,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我兜到了连队医院。”胡照轩回忆说,由于当时连队医院缺医少药,止血、止疼的药都用完了,卫生员没有办法,就用云南当地的土方子先把他的血止住,还找来大烟让他抽,以缓解疼痛。两三天后,在战斗的空隙,胡照轩被转移到县城的医院。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治疗、恢复,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胡照轩就又要求上战场了。
“负伤那么重,死亡来临的时候害怕吗?”有人问。
胡照轩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共产党我早饿死了,在战场上没怕过死。”
据胡照轩回忆,他刚入伍的时候是连长的通讯员,相对比较安全,但他觉得“当兵就要不怕死、不怕苦、听领导的话、打起仗了往前冲”,就向连长请求去前线部队。由于作战勇猛,敢往前冲,后来就当上了班长。“当班长也没啥,就是冲得更靠前些。”胡照轩笑道,“有作战任务了就冲前面,没有作战任务了,就带头帮老乡干干活,给老乡扫扫地、砍砍柴,看他们缸里没水了给他们把水挑满。反正就是要敢于冲锋,带头守好队伍的纪律,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
1951年大西南解放后,胡照轩所在部队在云南昆明召开全兵团的表彰大会,因为作战勇猛、平时表现好,胡照轩被授予“特功”奖状。“当时得这个奖的一个军只有3个,我没啥文化,领完奖让在台上说话也不知道说啥就没说,在庆功宴上军长还亲自给俺倒酒,当时觉得非常光荣。”胡照轩说,其实他在部队多次受到表扬、表彰,领导、战友和群众都很喜欢他。他朴素地认为:“在部队只要不怕死、不怕苦、听领导的话就能当英雄,‘英雄’是党和人民授予的。”记者询问之前的奖章奖状都在哪,胡照轩淡然一笑:“除了这个‘特功’奖状,都没专门放,放那干啥,好些奖状都被老鼠咬烂了。”一旁的胡新义说,前几年小一辈的专门搜集过,找到了好几枚奖章,当时还放到一起拍了照。后来几次搬家,不知道都搬哪去了,孩子们一换手机,照片也没有了,“现在想起来,真应该好好放着”。
转业地方后的工作尖兵
“这么好的同志咋叫他转业了啊。”胡照轩转业时,战友们都很不舍。
大西南解放后,正值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各地都缺干部,需要有人带头搞建设。因为枪伤影响到胳膊机能,多次立功的胡照轩最终选择回到家乡支援地方建设,一直干到退休。
“我舍不得离开部队,转业那天我和所有人一样,都哭成了泪人,当时我的胳膊不中了,国家的情况也需要我回到地方进行基础建设。我是个兵,就得服从命令、听党的话,但是不管在哪,都得有个兵样儿。”胡照轩始终不忘自己是党和人民培养的一个兵,让他去哪,他就往哪里冲锋。
转业回到家乡的胡照轩先是到县政府工作,后来被编入河南省第三治淮总队,当时的新中国,掀起了大规模治理淮河的高潮。
1950年七八月间,淮河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河南、安徽两省共有1300万人受灾、4000余万亩土地被淹。 “毛主席说,‘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我是治淮大军的一员,还是组长,肯定要带头上,把淮河修好,让沿岸的父老乡亲能过上风调雨顺的日子。”他回忆说,那时去过淮阳、商水,还在许昌待了好多年,“过去生产条件差,全靠人工,我就带头挖河、种树,大冬天裤腿一卷就光脚下河,天天挑泥筐肩膀都磨烂了。就这样,一干就是十几年,觉得很带劲。后来我到供销社(工作),直到退休。”
退伍不褪色。无论在什么岗位,胡照轩始终不忘党恩,保持尖兵本色,敢碰硬、能担当。他说:“我是党培养的兵,不是党我早就饿死了,党叫我干啥我干啥。”
深藏功与名的平凡英雄
“要不是给他检查身体,看到他身上的弹孔和体内留下的弹片,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老英雄。”曾给胡照轩做体检的医生说。
当时他好奇地问胡照轩身上几处伤口是怎样造成的,老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打仗时,子弹不长眼,蹭破点皮很正常,能囫囵个回来就不错了。”
“比着他们我还活着。”胡照轩说,“当年和我一起战斗的那些战友,跟亲兄弟一样,年纪轻轻的都牺牲了,他们难道不想看到现在咱们国家有多好吗,我有啥好说的啊。”对于过去的事情,胡照轩并不想讲太多。92岁的高龄,思路依然清晰,但对于尘封多年的往事,他似乎就想一直把它们尘封下去。
看胡照轩讲得少,记者就问一旁的子女,之前有没有听父亲讲过年轻时候的事。他们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都说“老爷子很少讲从前的事”。记者不甘心,反复询问,胡照轩就笑着对孩子们说:“别说瞎话,没有的事别乱说。”
有人问:“您是党员吗?”
“我不是党员。年轻时,领导都愿意介绍我入党,我也很想入党,因为我觉得当党员是非常荣耀的。但我没文化,觉得入党不够格,不能给党抹黑,就把机会留给了够格的同志。”
“在部队的时候,晚上经常带着战友开生活会,各自找各自的缺点,我觉得我的缺点不少,离党员的标准还差得远。”
“虽然我不是党员,我也要听党的话,维护党的荣誉,因为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
……
苦出身的胡照轩对于当下的生活非常满足,如今的他儿孙满堂,天天都乐呵呵的:“没想到能活到这时候,哪能想还能亲眼看见咱国家的强大啊。没想到能过这么好,现在国好、家也好,村里一个要饭的也没有了,几乎家家都盖了楼。当年流汗流血,不就是为了这吗。”
退休后的胡照轩又回到自己当年出发的地方——西华县黄桥乡胡家堂村,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他的晚年生活特别简单,平日里在村里闲逛,村民们看到他总是抱以敬意的问候。偶尔谁家有了矛盾找他,他总能三言两语帮忙解决,让双方重归于好。可能因为在村里是最年长者的缘故,也可能是人们对他的敬佩。“人家找咱了,说明信任咱,还没老透的时候能发挥点余热还是挺好的。”胡照轩笑着说。
心态极好的他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烦心。对于子女的教育,他问的并不多,可小辈都喜欢围着他,总能在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对其中一个在警校上学的孙子说:“警察就是给老百姓办事的,不能怕吃苦,要好好学习,掌握本领,更好地为人民办事。”他想把自己的“勋章”、精神传承下去。
一个馒头、一碗清粥、两碟小菜,这就是胡照轩平时的晚餐。饭后,他偶尔会摆弄一下院里的石榴树、葡萄藤,晚7时会准时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之后会切换到军事频道,看一下国家的军队建设。他说:“看到我们的国家这么强大,真是特别骄傲。”①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