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李华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走回童年……
——题记
又做梦了,梦回老家,疾步匆匆,想赶回老屋的家。
对老屋的记忆,就像老屋墙根斑驳的青苔,苔丝早已消失,却留下任岁月更迭风雨冲蚀也抹不掉的绿色痕迹。
老屋,是我家的老堂屋。那时,我家只有三间堂屋加旁边搭成的厨房。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关于老屋的记忆,似乎总与冬天连在一起。那时的冬天特别像冬天,雪下得早、下得大,也下得很厚。只是刮了一天的大风,第二天早上准是一地的大雪。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然后开门、扫地、烧热水洗脸,接着开始做饭。当母亲像平时一样去开门,我们听到她惊喜的声音:“啊,下雪了!”我和妹妹“呼啦”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不穿衣服就下床去看。父亲制止了我们,怕我们冻着。我和妹妹只好趴在被窝里,两个小脑袋挤着,猜想雪有多大。我说可能到脚脖儿了,妹妹笃定地说:“该到腿弯儿了!”
约莫到该烧火的时候,父亲也起床了,去帮母亲烧火做饭。父亲刚关了门去厨房,我和妹妹已经呼啦啦从后面出来了,打开门,哇!阳光下满院耀眼夺目的雪。“啊——哇——”我和妹妹兴奋地大叫,赤着脚丫在雪里面乱跑。父亲母亲听到我们的欢叫,飞奔出来,看到我俩光着身子穿着小棉袄,脚丫和小腿都深陷在雪里,脸通红通红的,眼睛里却光芒闪烁。母亲对我们大吼:“快进屋上床上去!”父亲则笑着像赶小鸭子一样过来赶我们。我和妹妹赶紧飞快进屋,钻进被窝才发现好冷啊。手脚冰凉地在被窝里暖着,两个小人儿还沉浸在刚才地玩耍里。我说雪真厚啊,都到小腿肚了。妹妹大眼睛一闪闪纠正我:“都过腿弯儿了!”我和妹妹又是一阵大笑。
正笑着,父亲进来了。我们又是一起“呼”地钻出被窝,大叫着“爸”“爸”,伸手迎接父亲的到来。我们知道父亲是给我们送烧馍来了。父亲嘴里叫着我们的昵称,“华豆儿”“梅豆儿”,我们就知道爸给我们送吃的了。烧馍,就是把馒头放在灶里烧热。我爸烧的馍绝对一流,外脆里软。馍瓤已经热透了,软软的,透着阵阵香气。父亲给我们掖好被子,笑着又去烧火了。我和妹妹就趴在床头美美地吃烧馍。
刚吃完,父亲母亲每人拿一大把麦秸秆儿进来对我们喊:“起床了!”父亲拿火柴点着了火,母亲拿过我和妹妹的棉衣棉裤,开始给我们烤衣服了。我和妹妹趴在床边看,麦秆儿火很大,父亲母亲又老是把衣服离火很近,看着火苗“突突突”地直往裤腿和衣袖里钻,我和妹妹就非常担心地对他们大喊:“着了!烧着了!”父亲和母亲只是夸张地瞪我们一眼,随即大笑起来。他们就算瞪我们,就算还笑个不停,我和妹妹还是看得心惊胆战。有时忘了他们的瞪眼,又一起大叫:“烧着了!”等父亲母亲收起衣服抱在怀里,我和妹妹不约而同地爬出被窝,扑向他们。父亲和母亲开始给我们穿衣服,衣服好暖和啊,还透着淡淡的燎烟味儿。那味道,至今似乎还围绕在我的鼻尖。
老屋的冬天,有雪,还有冰。邻居家的房顶那时是麦秸秆做的,雪化了一天,过一夜天亮一看,呀,房檐结的冰棍儿都快垂到了地面了!雪水浸过草秆儿,长长的冰棍儿冰条儿,晶莹透亮里晕着淡淡的草黄色,像极了今天的夹心冰棒。但是带颜色的冰棍儿不能吃,有颜色说明不干净,小孩子都知道。当然,没颜色看上去很干净的,大人也不让吃。所以,我们只有偷偷地折一段吃。凉凉的,咬一口,嘎吱作响,很好玩。但是不甜,就不够味儿了。
有一天傍晚,我用碗盛了半碗水,化了红糖,还放了一根筷子,趁父亲母亲没注意,就把碗放在外面的油纸下。那晚我甜甜地睡了一阵儿,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觉得一夜真长啊。终于等到起床了,我偷偷去看我做的冰棒儿,哇哦!真结冰了!我满心欢喜地去拿筷子,以为可以整体拿起来,却不料冰冻得不够,筷子直接被我拿出来了,冰还在碗里。而碗里的冰也只是一层不厚的冰块儿,下面还有很多水呢!我用手拿起吃了一口,脆脆的,不怎么甜。又咬了一口颜色深的地方,有点甜味儿,但远不是我想要的味道。后来想,可能是天不够冷吧,可能冻的时间不够长吧,多冻几天会不会就成冰棒了呢?却再也没有去做。
冬天的乡村,大家都睡得早。大概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家家户户矮小的厨房上空就飘起了袅袅炊烟。母亲做饭,父亲就到外面找玩耍的孩子回家,于是各种声音、各种名字、各种呼唤,有叫孩子吃饭的,有叫孩子回家的,有些还夹着威胁的话说再不回家就挨揍的,加上小狗小猫小羊羔的叫声,人们为了赶鸡鸭鹅进圈发出的拟声和小动物咕咕呱呱的声音,安静的村子一时热闹非凡,寒冷也似乎被融化了。孩子们总是特别能玩儿,而且精力充沛不知疲惫,要让家人唤很久才回家。小狗、小猫、鸡、鸭、鹅这些小动物跑得快,又不听话,也要赶很久才能进圈。终于,经过最后一阵喧闹,孩子们欢笑着进家,家人嗔怪着训调皮的孩子,家禽也都安置好了,这一天就结束了。
天冷,我家人上床很早,睡觉却很晚。睡觉前,父亲母亲会教我们认字。在我家老屋的墙上,父亲用毛笔蘸绿色颜料写了很多字,人、口、手,大、小、多、少,上、下、左、右。我现在还记得那些字怎么写的,一笔一画的楷书,很工整,很好看,字间距也正好,可能从那时候,我就对“字”、对书法有了兴趣吧!
我和弟弟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屋里灯却还亮着,是父亲和母亲在看书。有时半夜醒来,看到昏黄的煤油灯光里,父亲母亲躺在我们身边,还在看书。冬夜,那么安全,那么温暖,我似乎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又微笑着掉进了睡梦里。长大后,我也时常在冬夜里大半夜地看书,就会想起童年,想起老屋油灯光影下父母看书的情景。那一刻,我一时陷入回忆,恍若在梦境。
那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人每天相伴,爸妈年轻,我们年幼;那时候,奶奶还健在,大姑很倔强,大伯笑着把小麦馒头说成是“好面馍”;那时候,姥姥每年夏季就开始给我们姐弟做棉衣,舅舅常常不辞辛苦地来我家帮忙,疼爱我们姐弟就像自己的孩子;那时候,一年有一千天那么长,总是很久很久才能盼到过年。
如今,时光如梭,二十多年倏忽而过。奶奶、姥姥和舅舅他们都已不在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日有所思吧,我又一次梦到自己坐着昌河车回家,下了车一路往东走,心里还呐喊着我才离开一个月,村里的房子怎么破旧那么多呢。我家在坑北边,快到了,我走啊,走啊,最后成了小跑。我心跳加速,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这时,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恍惚睁开眼,我在成年后的家里。
看着天花板,我一阵发呆。真是做梦了,我家的老屋没有天花板,墙也没有这么白。
我又想起了老屋,老屋用棉花秆编成的屋顶上布着蜘蛛网,白色的蜘蛛网上落了灰尘,冬日午后的阳光一缕缕射进屋里,干净的空气中飘浮着小小的尘埃。我那时常常看得入了神,伸手去捉,却掌心空空。有些东西就像空气,捉不到、找不回,却时刻都在身边。
就像老屋,二十年之隔,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它,想起墙角处苔痕的那一抹青绿。②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