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凡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没有谁不知道麻雀的。还可以这样说，即使是短暂到过农村、走过农村的人，也没有谁不知道麻雀的。

你千万不要小看那小麻雀，你千万不要以为那小麻雀形不惊人——灰不拉几的羽毛、貌不迷人——绒绒球似的小样、声不喜人——叽叽喳喳的唤叫，可它还真的惊动过几亿中国人哩！

也许麻雀们还清楚记得，也许其他的鸟们还清楚记得，就因为小麻雀，黄村（先为合作化时期、后为公社化时期）不知多少次在上级的评比栏里被坐“拖车”，黄村人也不知多少次被上级干部撸得鼻青脸肿。当时的黄村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中国大地上为什么刮起了一股大风——谁也无法阻挡的大风……

小麻雀虽小，可小麻雀的生命力极强。在豫东，它是最常见、也是分布最广泛的鸟。小麻雀是留鸟，不迁徙，白天很活跃，在地面觅食时，双脚蹦跳着前进，夜间栖息于墙缝中、屋檐下，或藏身于田野附近的树洞中、草堆旁。这种小生灵，虽然是大自然中的弱者，但特别聪明、机智，警惕性高，好奇心强，还很团结。当有了其他鸟类入侵，一只麻雀喳喳报警，其他麻雀闻讯立马赶来，几十只、几百只地一齐参战，群起而攻之，直至把入侵者赶出领地。小麻雀还有较强的记忆力，知恩报恩。如果得到过某人的救助，它就会对某人表现出一种特有的热情和亲近，而且这种热情和亲近还能持续好长时间。在豫东，麻雀一般在3月份~4月份开始繁殖。每对麻雀每年至少繁殖两窝，大多繁殖4窝~6窝，每窝能产4个~6个蛋。孵化期14天，幼鸟一个月左右才能离巢，随父母飞行、觅食。这样，除了冬天外，麻雀好像总是处在繁殖期，一年到头地忙忙碌碌。有人曾写一首《麻雀》诗，对麻雀予以描述：“未及鸿鹄志气高，不羡雄鹰云中傲。既是平凡纤巧身，林间院落自逍遥。”还有人曾写一首《雪地上，一只麻雀走过》的诗，对麻雀予以赞颂：“趣将雪地当作纸，麻雀脚丫写首诗。莫问谁人能领悟，春风读罢满新枝。”（抱歉，我忘记了作者的名字）。

大风，谁也无法阻挡的大风，直刮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尤其把身单力薄的小麻雀刮得随风飘舞、东闯西撞、气息奄奄、坠地而亡。

你说，怪耶不怪，过去，打日本鬼子、打淮海战役、抗美援朝，黄村人只要听到命令，即使赴汤蹈火、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仍然前赴后继，而对于参加人民公社，则犹豫不决，尤其是对于打麻雀，更是不解其意，甚至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不愿往前走半步。

记不清年月日了，只记得在合作化时期，乡里一位干部来到黄村，召开群众大会，说是传达贯彻打麻雀精神。人们就奇怪，还没有听说过哪朝哪代打过麻雀哩。男女老少争先恐后来开会。乡里那位干部姓苟。人们一听就笑，纷纷调侃。因为，“狗皮袜子没反正”，这个“苟”与那个“狗”容易串一块儿。时间长了，人们就叫他“苟财粮”（做财政和粮食方面的工作）。苟财粮摇晃着大巴掌说，小麻雀吃咱的粮食，祸害咱的收成，上级将麻雀定为四害的老二（四害是老鼠、麻雀、苍蝇、蚊子），从现在开始，全国开展消灭四害运动。不过，人们对老鼠、苍蝇、蚊子没有异议，而对麻雀却不认同。有人说，麻雀夏秋吃虫子、冬春吃草籽，吃麦吃谷的时间很短很短，几天十几天吧，让它吃一点也无妨。大家就笑。苟财粮开过会就匆匆走了。

苟财粮又来了。记得是在1958年4月，他仍然摇晃着大巴掌，口吐白沫，说，围歼聚歼麻雀的运动如火如荼，四川省走在最前边，三天消灭麻雀1500万只，捣毁麻雀窝8万个，掏出麻雀蛋35万个……北京、上海、天津、郑州全都发起了冲锋，我们黄村再也不能落后了……

苟财粮又来了。记得是在人民公社成立后，他还是摇晃着大巴掌，传授外地打麻雀经验，喉咙都喊哑了。他说：“这边喊，那边叫，摇红旗，放鞭炮，打锣鼓，吹洋号，掏雀蛋，捣雀巢，支筛盖，拉绳套，放烟熏，点火烧……叫麻雀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断子绝孙，让领导们找不到雀巢、看不见雀影、听不到雀叫……”结果呢？黄村人仍然没有任何行动。黄村的工作还能继续坐“拖车”吗？

多年之后，普通的人们才恍然大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有生物学家建议“麻雀是害鸟，应当捕灭”，毛主席认为麻雀以谷物为食，影响农业生产，便将麻雀定为四害中的老二，号召开展除四害运动。然而，却遭到了大多数生物学家的反对。1960年3月，毛主席指示，麻雀不要再打了，代之以臭虫，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子。轰轰烈烈的打麻雀运动宣告结束。

黄土地上的小麻雀哟，其命运起起落落。虽然它在谁也无法阻挡的大风中没有被除掉，而日渐兴盛的化肥、农药却欲将它送上不归路。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