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论诗谈笑卧病前 空留吊客一潸然

《淮阳县志》记载：

“宗易少时勤学不倦，爱习诗，效白居易诗风。庆历年间,宗易官至太常少卿，为官清正，民皆称道。”“患疾归里，多交往名士，与宰相晏殊相知尤深，并常与苏辙赏景赋诗……”

宋时官吏李简夫，名宗易，陈州人。“年三十有二，官于宛邱”的苏辙，在陈州得以结识故吏李简夫，彼此相知、相游，赏景赋诗，成为莫逆之交。

乐莫乐兮新相知。苏辙“辟陈州教授”时，太常少卿李简夫已主动请辞、悠游林泉十六年。李简夫家有秋园，园中筑有葆光亭，李“携壶命侣，无一日不在其间”，苏辙“间而往从之”（苏辙《李简夫少卿诗集引》）既有题赠相赋，又有次韵作答。

迳草、庭花、石台、小亭、野色，成为苏李留恋处，有瓢饮、有笑谈，似天光云影，在苏辙诗句中徘徊：

迳草侵芒屩，庭花堕石台。

小亭幽事足，野色向人来。

坐上乌皮几，墙间大瓠罍。

老成无不可，谈笑得徘徊。

——苏辙《题李简夫葆光亭》

秋色、秋花、秋日，悠哉之情弥漫诗里：

秋色岂相负，小园仍有花。

绕栏吟落日，拾经得残葩。

菊细初藏蝶，桐疏不庇鸦。

游欢须作意，霜雪仅留槎。

——苏辙《次韵李简夫秋园》

识公、识心、识诗风，钦羡之意散见词间：

平生谈笑接诸公，

归老身心著苦空。

往事少能陪晤语，

新诗时喜挹清风。

形骸摩诘羸偏健，

笔札西台晚更工。

笑我壮年常苦病，

异时何以作衰翁。

——《赠李简夫司封》

得闲、得眠、得清净，苏辙闲暇语笑几杖前：

十五年来一味闲，

近来推病更安眠。

鹤形自瘦非关老，

僧定端居不计年。

坐上要须长满客，

杖头何用出携钱。

未嫌语笑妨清静，

闲暇陪公几杖前。

——苏辙《次韵李简夫因病不出》

苏辙喜其人，更赞其诗，称其句“新诗时喜挹清风”“笔札西台晚更工”。（苏辙《赠李简夫司封》）这在李简夫现存世的三首诗作中，窥见苏辙评价的中肯：

其一

《重建羊太傅祠和王原叔句》

叔子祠荒岁已深，

异时贤守重登临。

岘山岑寂瞻风概，

汉水灵长想德音。

奉诏始闻新缔葺，

有知那复叹湮沈。

又刊翠琰留南夏，

先后功名照古今。

其二

《静居》

大都心足身还足，

只恐身闲心未闲。

但得心闲随处乐，

不须朝市雨云山。

其三

《闲居有感》

进退荷君恩，孤怀岂易论。

以闲销日月，何力报乾坤。

架上书千卷，花前酒一尊。

相持两成癖，此外尽忘言。

造化弄人，苏李二人相交一年有余，李简夫即驾鹤仙去，留下挚友苏辙孤旅陈州：葆光亭尘满塌，无人来讲禅。苏辙潸然泪下，痛作《李简夫挽词二首》：

其一

老成浑欲尽，吊客一潸然。

遗事人人记，清诗句句传。

挂冠疏傅早，乐世白公贤。

叹息风流在，埋文得细镌。

其二

归隐淮阳市，遨游十六年。

养生能淡泊，爱客故留连。

倾盖知心晚，论诗卧病前。

葆光尘满榻，无复听谈禅。

在李简夫过世之后，苏辙从其后人手中得其诗集，追思以往，为其手书《李简夫少卿诗集引》：

熙宁初，子徙张公安道以弦诵教陈之士大夫。子独以诗书讽议窃禄其间，虽幸得脱于简书，而出无所与游，盖亦无以为乐也。时太常少卿李君简夫归老于家，出入于乡党者十有五年矣，间而往从之。其居处被服，约而不陋，丰而不余。听其言，未尝及世俗：徐诵其所为诗，旷然闲放，往往脱略绳墨，有遗我忘物之思。问其所与游，多庆历名卿而元献晏公深知之。求其平生之志，则曰：“乐天,吾师也。吾慕其为人，而学其诗，患莫能及耳。”予退而质其里人，曰：“君少好学，详于吏道，盖尝使诸部矣。未老而得疾，不至于废而弃其官。”其家萧然，饘粥之不给，而君居之泰然……陈人喜种花，比于洛阳。每岁春夏，游者相属弥月。君携壶命侣，无一日不在其间……晚岁，其诗尤高，信乎其似乐天也。子时方以游宦为累，以谓士虽不遇，如乐天，入为从官，以谏争显，出为牧守，以循良称，归老泉石，忧患不及其身，而文词足以名后世，可以老死无憾矣。君仕虽不逮乐天，而始终类焉，夫又将何求？ 盖予未去陈而君亡……君之孙宣德郎公辅以君诗集来告，愿得予文以冠其首。予素高君之行，嘉其止足，而惧不能蹈也，故具道畴昔之意以授之。

素高君之行，嘉其止足。苏辙又将李简夫诗稿辗转托呈苏轼鉴赏，兄长得其诗稿，对李简夫平淡超逸的诗风甚是推崇，为之书叙：

孔子不取微子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恶其不情也。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叩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李公简夫以文学政事有闻于天圣以来，而谢事退居于嘉祐之末、熙宁之初。平生不眩于声利，不戚于穷约，安于所遇而乐之终身者，庶几乎渊明之真也。熙宁三年，轼始过陈，欲求见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录诗七十篇于其孙公辅。读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祐六年十二月初四日。（苏轼《书李简夫诗集后》）②8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