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险峰

九

齐俗强梁懒不容 东来失计悔厥初

辟任陈州教授三年之后，苏辙自陈适齐，“授齐州掌书记”。

齐州，北宋时称济南郡，齐鲁文化的发源地和主文化地。因境内泉水众多，被称为“泉城”。自幼饱读儒家经典的苏辙，天然地对孕育孔孟文明的齐鲁大地极为尊崇：

我生本西南，为学慕齐鲁。

从事东诸侯，结绶济南府。

——苏辙《送排保甲陈祐甫》

居齐州之官，沐圣贤之风，一旦机会降临，苏辙自然不会错过：

始余在京师，游宦贫困，思归而不能。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鱼之利，与东南比，东方之人多称之。会郡从事阙，求而得之。

——苏辙《舜泉诗并叙》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让倾慕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的苏辙，始料不及的是，初到齐州之时，齐鲁大地：

大旱几岁，赤地千里，渠存而水亡。

——苏辙《舜泉诗并叙》

谁言到官舍，旱气裂后土。

饥馑费囷仓，剽夺惊桴鼓。

缅焉礼义邦，忧作流亡聚。

——苏辙《送排保甲陈佑甫》

苏辙履职齐州，恪职尽责。然而，由于“历城官事森成林”“三年政令如牛毛”，苏辙案牍之苦，不堪言：

京东分东西，中划齐鲁半。

兄来本相从，路绝一长叹。

前朝使者还，手把新诗玩。

怜我久别离，卷帙为舒散。

谁言穷陋邦，得此唱酬伴。

相逢倾盖间，晤语何旦旦。

宦游少娱乐，缠缚苦文案。

能于王事余，时作楚词乱。

臂如近膏油，未肯忘濯盥。

贤豪真勉强，功业畏缭缓。

伊余独何为，旧籍西南贯。

窃禄未遑归，自笑嗟已懦。

方当四海寒，恋此一寸炭。

主倦客欲留，逡巡要夺馆。

奈何独见收，软言强温暖。

此意定难酬，还予授子粲。

——苏辙《次韵子瞻病中赠提刑段绎》

困于官事，束于文牍，个中滋味欲说还休，苏辙不仅“宦游少娱乐”，而且“经年未曾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自我来济南，经年未尝出。

不知西城外，有路通石壁。

——苏辙《游泰山四首·初入南山》

此情此景，苏辙十分愧悔：“东来失计悔厥初。”在诗作《自陈适齐戏题》和《寄孙朴》中，苏辙把任陈州教授时的“清净”“安闲”与任齐州掌书记时所受的“强梁”“磨折”相对照，悔意见诸诗端：

庠斋三岁最无功，

羞愧宣王禄万钟。

犹欲谈经谁复信，

相招执龠便须从。

陈风清净眠真足，

齐俗强梁懒不容。

久尔安闲长自怪，

此行磨折信天工。

——苏辙《自陈适齐戏题》

忆昔补官太皞墟，

泮宫萧条人事疏。

日高鼾睡声嘘嘘，

往还废绝门无车。

君为户曹畏简书，

放怀疏懒亦似余。

相逢语笑夜踌躇，

烹煮梨栗羞肴蔬。

官居一去真蘧庐，

东来失计悔厥初。

夜闻桴鼓惊阎闾，

事如牛毛费耘鉏。

违失真性从吏胥，

目视诊臂邀徐徐。

羡君不出心自如，

北潭秋水多鞭蕖。

青荷包饭蒲为菹，

修然独往深渊鱼。

人生如此乐有余，

胡为自投槛中狙。

——苏辙《寄孙朴》

苏辙离陈适齐之后，又辗转仕宦，历职地方。宋哲宗即位后，入朝历官右司谏、御史中丞、尚书右丞、门下侍郎等职，因上书谏事而被落职知汝州，此后连贬数处，以太中大夫致仕，筑室于许州。政和二年（1112年），苏辙去世，年七十四，追复端明殿学士、宣奉大夫。宋高宗时累赠太师、魏国公，宋孝宗时追谥“文定”。

因缘际会，陈州成为苏辙生涯的一个乐章，苏辙的欢乐与忧伤一同在此奏响，光风霁月。斗转星移，世事更迭，苏辙修建的读书台或兴或颓，后人仰其盛景，数次修葺。明代知州于之大在《重修读书台记》中记述：“读书台者，宋苏子由教授陈州之所筑也。州环水，城之外皆渟潴如湖，而西北别有柳湖与渚水相回互，尤湍森为巨。观湖中孤丘高立，苏子筑室其上，呼之为子由亭。”清顺治《陈州志》也曾记载：“读书台在州西北隅柳湖，宋苏辙为陈州教授时读书之所。明成化六年（1470年）知州戴昕构亭于上，立碑识之。后屡加修葺，往往仕客游赏称其胜境。”因亭基为船形，四周植莲，故又称“苏亭莲舫”。

子由远去，莲舫立波。太昊之墟，埙音声幽。后人追慕先哲，乘兴偶来，羁栖柳湖，诗作不绝：

诗一

垂杨荏苒映湖光，

云物依稀似水乡。

乘兴偶来寻学士，

羁栖敢谓卧睢阳。

风前桂棹从渠远，

雨后荷花怪独香。

夜半忽闻歌古调，

不堪幽思绕岩廊。

——明·林大春《陈州柳湖夜泛次杨屯田韵》

诗二

苏子策论传龙虎，

眉山嵩岳相吞吐。

熙宁宰相气方盛，

敛锋养晦辞洛土。

柳湖台畔夜云平，

湖光掩映素魄清。

对床高谈兄及弟，

抑塞磊落谁为鸣？

天津桥上杜鹃血，

化作宛丘读书声。

古人安往不复见，

水中耸立层台孤。

当时义气已消尽，

何乃龌龊悲遗墟。

——清·姚之琅《苏子由读书亭》

诗三

偶放湖心棹，亭名苏子由。

读书临水榭，把酒载渔舟。

柳色波衔绿，荷香座入幽。

夜来风月静，花思欲勾留。

——清·汪思回《苏亭莲舫》

诗四

十里荷香满碧湖，

中央虚敞一亭孤。

往稽世代人传宋，

独著风流姓是苏。

翠盖阴中停画浆，

红衣队里醉醍醐。

只今玩赏横桥畔，

景物犹堪入画图。

——清·吴履坦《苏亭莲舫》

诗五

惆怅颍滨归去后，

空留明月照沧浪。

——清·雷方晓《苏亭莲舫》

诗六

烟柳行行映碧波，

渔舟高唱往来过。

声残明月疏星晚，

响入斜风细雨多。

倾耳从容成郢调，

效颦勉强学吴歌。

赓飏利济君能事，

肯许闲情恋绿蓑。

——清·冯祖悦《柳湖渔唱》②8（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