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堂屋窗前有一棵石榴树。据说是我爷爷小时候挪来的。树有碗口粗细,直直的干,高出房檐的长有树冠。
冬天,灰的树干、灰的枝条,在寒风中伸展着、摇曳着、抗争着……遇上雨雪,枝条上结了冰,晶晶亮,像城里人吃的冰棒,压得枝条向下弯。春天来了,天暖了、冰消了、雪融了、风柔了……石榴树的枝条上慢慢绽出新芽,米粒那么大,嫩嫩的、红红的。芽伸展开来,抽出一片片叶。
麦含仁了,黄鹂和杜鹃唱着歌儿回来了。石榴叶间的枝条上生出许多小小的花蕾,像小红豆、像红樱桃。花开了,一个个像吊盅、像喇叭、像小草帽,还像小女孩的裙,艳艳的,满树火样的红。花瓣被阵阵微风吹得如痴如醉,在我家院子里铺上了红地毯,树枝上结出了指头肚大的石榴。
浇水,施肥。树的叶子变得深绿,密密的,像一把撑起的绿色的伞,树上的石榴也渐渐地长大、变胖。到了秋天,石榴像长大了的女孩,开始打扮起来,脸上涂上了胭脂,笑开的嘴唇上抹上了口红,一个个挂满了枝、缀满了梢,像开了一树大红花,像挂了一树小红灯笼。
记得我六岁那年的八月十五晚上,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照得我家院子里亮堂堂的。邻家的小朋友喜子、海棠、大牛来我家看“愿月”。奶奶搬来一张小桌放在院子中央,把月饼、柿子、梨,还有从我家石榴树上摘的一篮大红石榴摆在桌上,燃上一炷香,对着月亮磕几个头,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叫“愿月”。
我们问奶奶为什么要“愿月”?奶奶说:“为了给天下人治病,保佑小孩子泼辣、大人们身体扎实,月姥姥天天在月宫门前的大桂树下杵药,辛苦着呢。这些月饼水果应让她先尝才是。”我们仰望月亮,隐隐约约好像看见有个老婆婆在一棵大树下,一上一下地捣着什么,大概是奶奶说的月姥姥在那里杵药吧,于是我们对月姥姥多了几分敬重。
小朋友围着小桌蹦啊、跳啊,唱着奶奶教的儿歌,等着分享月姥姥吃剩下的月饼和水果。过了一会儿,奶奶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大红石榴 。
“月姥姥怎么不来吃呢?”我们问 。
“月姥姥说,她已经尝过了,剩下的给小孩子吃。”奶奶说。
“我们怎么没看见月姥姥是什么模样,是怎样吃月饼和石榴的呢?”小朋友们非常遗憾。
“你们想。”大牛试着解释,“家家都在‘愿月’,那么多的月饼和水果,月姥姥看一看还顾不上,怎么能来得及吃呢?”小朋友们认为也是。
我们剥开石榴。啊,里面长满了籽。籽大如豆,鲜红如朱,在月光下晶莹透亮,像小白兔的红眼睛、像颗颗红宝石。我让爷爷奶奶吃了,他们说甜 ,让爹妈吃了,他们说甜,小朋友也都说甜。我吃了一颗,啊,像糖、像蜜,真甜。那石榴的甜蜜,在我的记忆中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