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019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结果出炉,河南周口淮阳平粮台古城址入选。这座从上世纪80年代就已开始发掘的龙山时期古城遗址,经过50年的考古论证,终于有了确切的名分。遗址发现我国最早的方城、最早最完整的城市排水系统和最早的车辙,将中国造车历史前推了500年,对国内城市史和中华文明起源研究更有实体价值。无独有偶,就在这座古城址东20公里的淮阳时庄村,考古界又有新的重大发现。2019年12月3日的《光明日报》以《河南淮阳“时庄遗址”疑现四千年前粮仓》为题披露了此消息,省内媒体也对此作了报道,参与发掘的北京大学考古专家从遗存物品的特征进行初步判断,这极可能是龙山时期的粮仓,也是目前发现的先秦时期罕见的最早粮仓。也许不久之后,这里会有更多的发现,爆出更多的考古硬料。
周口地处黄河中下游的黄淮冲积平原,淮河最大的支流颍河穿境而过,《山海经》记述,“颍水出少室山,入淮西鄢北”。在我国的古代史上,龙山文化距今3500年~4000年,是大汶口文化的延续,此时处于黄河中下游流域黄淮腹地处于新石器时代。《史记》记载,此时正值禹征三苗时期,是中原部落拓展期和向夏王朝过渡的准备期,虽当时的中原部落还没有更多显现出地域边界等国家性质的主要元素,但由于部落之间的争战和掠夺,已经有了相当强大的军事力量存在,物资储备成为必备的保障与支撑。淮阳时庄遗址这座粮仓的出土,恰好印证了当时中原部落的经济发展,在部落物资储备方面已经达到一定的水平,这对我国夏王朝前期,中原部落向国家演变酝酿期的研究,提供了准确的参考实证。出于职业的敏感,周口市粮食和物资储备部门对此产生了很大兴趣,刘宏伟局长是个“粮食通”,此前正筹划一篇关于粮食文化方面的材料,因为缺少粮食历史的素材还没落笔。怀着对粮食和物资储备文化及历史的浓重兴趣,我们便相约去时庄,走进这处遗址,身临其境地感受那段远古粮仓的历史文化氛围。
中伏天是中原的雨季,雨特别多,为避开炎热,我们选择下午去看,赶到时,天又下起了阵雨,发掘还在如常进行,因为时庄村党支部书记时兴荣是熟人,他便成为我们的第一向导。眼前的发掘现场已经显现出相当大的规模,发掘的土坑已有数千平方米,深度几米、十几米不一。可能是出于现场保护和防雨多方面的考虑,已挖掘过的地方大多用布蓬掩盖,只有一小部分裸露在外。发掘人员对挖掘有价值的点位,都进行了符号标示。从现场实景和考古人员拍摄的图片可以感觉到,考古人员已经发掘出了不少有价值的实物:地下数米处土坑内,圆形的夯土圈、土坯,方形的围墙都有明显标示。工作人员介绍,在已探孔的38平方千米范围内,现场已发现25处圆型土圈、多处方型土坯及数米圆型夯土墙,墙围内还发现有仓储类遗存物,有当时人的住所,及生活垃圾和陶片,周围还建了排水系统和护城。经碳-14鉴定,已经发掘的这处遗址可能是龙山时期的台地,圆形的高台土圈极可能是当时储存粮食和盛纳其他食物的粮仓。
由此,我想起了中原地区发现的另外一处龙山文化遗址——堰师二里头遗址。那里也发现了两处与此处相同的圆形土圈,考古专家对二里头遗址的圆形土圈认定为祭祀用物。作为同时期遗存物,为什么时庄遗址发现的圆形土圈不是祭祀用物而可能是粮仓?有关专家的解释是:圆形土圈用于存放物品,如果为祭祀,通常是一个或两个且距离很近,像北京天坛和地坛,而时庄遗址发现很多圆形土圈,且是不规则建筑,不可能是用于祭祀,极可能是粮仓。在2020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成果交流会上,有关专家把时庄遗址初步定性为“龙山时期区域性官方仓储城邑”,至于是不是专门用于粮食储存,或者能否有更多发现,还有待考古学者进一步挖掘,用自然科学的手段进一步论证。
人是自然界的重要成员,在追求生存的过程中,与自然的博弈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数千年前人类严峻的生存状态,无时无处不考验着当时人们的生命和生存本能。《史记》开篇《五帝本纪》记述,轩辕时代,人类就在中原大地上种植五谷,有节度地使用水、火、木材及各种材物;舜20岁时,就制作陶器;禹治水有功,得到舜的禅让。这片遗址所发现的圆形土圈粮仓、陶片、排水等,无一不与这些记述存在着深刻的关联。“有节度使用”目的是为了储存,人类生存环境恶劣的时代,人们开始想到把维持生存以外的物品储存起来,作为备用。禹以“排”之法治水成功,得到人们拥戴,此后,排水广泛用于人类的生产、生活,用于保护城邑、粮储和居住的场所。在青铜器未发明之前,陶器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要器具,直至今天仍与我们息息相关。时庄遗址发现的圆形土圈、土墩、土坯、陶片等所有器物,在当时人类生活中普遍运用,直接反映了龙山时代农耕文明的成果,无一不体现了祖先的智慧。
撇开考古者的思路,我眼前好像浮现出另外一个场景:拉纤躬背的先民,在可狩可猎、可耕可收的时节,把多余的粮食和物品集中起来;装运的简易木质轮车,艰难地行走在收获和储放的途中;人们把物品运到此处储放,以应对漫长寒冷的冬天或备于本部落与其他部落的战争所需。也许,他们艰辛的付出只为一份来年的播种和希望,只为了本能的生存和繁衍生息,一代接着一代。但他们曾经生活的痕迹、不经意间留下的历史标志,成了一个农耕民族精神皈依的佐证、一个不息追求生存的记忆,启蒙着一个生机蓬勃的现代,也许这才是遗址的价值所在。
数千年前的喧嚣和繁华已演变为遗址和“化石”,起初的功用早已废弛,只留下一层层夯土,但我们不应忘记,这是祖先崛起的所在,是部落先民从无奈的疲于奔命到养精蓄锐的精神栖息地,是蒙昧跨向文明的起点。当我们现在走进这里时,它用另一种方式面对人们,以沉淀后的新面孔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彩。我突发奇想,脑子里突然萌发一连串的问号:时庄遗址距平粮台如此之近,又属同时期的建筑,城邑与粮仓之间有无关联?如果有,谁是它们的主人?同处古宛丘,与传说中的伏羲、神农部落是“远亲”还是“近邻”?不论结论如何,数千年前的繁华都清晰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文明,一个关于先秦、关于农耕、关于城邑的故事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