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林摇摇晃晃走出村部，王楠揪揪眉毛，脑门闷闷地疼。不一会儿，吹树叶的声音传来，听调子，是太康道情戏《跪洞房》：临安城三五都会繁华胜地，冬云滚万花纷谢雪花飞……

唉，王楠叹口气。他驻村半年多，对何林这个贫困户非常头疼。何林四十岁出头，左腿轻微残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嘴角微微咧开，满脸轻蔑，有着似笑非笑的冷漠。王楠想，何林时常咧开嘴角大概因为他喜欢吹树叶。何林爹娘早逝，小学没读完，二亩薄田让他越种越薄，田里杂草的品种却日渐丰富。

扶贫干部王楠刚进驻何庄时，就找何林谈过心。王楠给何林谈人生理想谈生命价值谈脱贫的意义，嘴都磨明了。何林打着哈欠说：“王领导，我早饭还没吃呢，要不你请我吃碗烩面，再接着白话。”王楠顿时噎住话头，干张嘴，像条脱水的鱼。

王楠再一次找到何林，说：“何林，我送你只猪娃吧，好好养，等摸着养殖的门道，我帮你扩大规模……”“中！”何林打断王楠的话。王楠很高兴，买了只二元猪送给何林，领着村干部帮何林修了猪圈，又细细教了他一些养殖知识。

过了两天，王楠去何林家，发现猪没有了。他忙到破旧的堂屋摇醒何林，问：“猪娃呢？”何林揉着惺忪的眼，好半天迷瞪过来，说：“我卖给西村老姜了。”王楠惊得摘掉眼镜，揪揪眉毛，说：“你怎么能把猪娃卖了呢？”何林打着哈欠，问：“王领导，你可真有意思，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咋养活猪？”何林这一反问，王楠答不上来了，揪了半天眉毛。

今天王楠把何林喊到村部，想让他参加县里办的脱贫培训班，开设的有种植、养殖、电焊、汽修等实用技术课程。何林一听，撂了句：“我打小怕上课，不去。”转身摇晃着走了，经过槐树旁，伸手拽了几片树叶，放嘴里吹。

晚上，王楠家不远的广场有晚会，他走去看。舞台上有个矮胖的男人表演唢呐，他把短哨含进嘴里，呜呜咽咽吹。王楠心头突地一动，想起何林。何林吹树叶能吹出不少戏曲和歌曲，有次回城，看见何林坐在村北窑上吹树叶。他吹的是太康道情戏《王金豆借粮》，当时王楠还忍不住跟着低唱：日出东来又转西，王金豆我冬天穿着这夏天衣……

王楠找到晚会负责人，说发现了一个用树叶能吹出戏曲、歌曲的贫困户。晚会负责人是县文联副主席，姓张。张主席说：“吹树叶有个学名，叫‘啸叶’，是一种民间艺术。如果真吹得好，敢登台，能接不少商演呢，是条致富的路，还繁荣了咱县的民间文化。”

王楠去何庄，逼着何林洗头洗脸，换上干净衣裳。

王楠问：“何林，你是不是最喜欢吹树叶？”

“嗯。”

“要是让你天天吹树叶，还能发家致富，你干不干？”

“有这美事？干，当然干。”何林一下子来了精神，瞪着眼睛答。

王楠领着何林找到张主席。张主席说：“吹个曲子听听。”何林伸手拽了片梧桐叶，双手捏住，往唇间一放，吹了首歌曲《小城故事》。张主席鼓掌，问：“你敢当着几千人吹吗？”何林说：“那咋不敢？我平时吹树叶心里就想着面前有万千听众呢。”晚上演出，何林大方地走到舞台中央，吹奏了一段《王金豆借粮》，台下掌声如雷。

年底，王楠把何林的贫困卡锁进了退贫档案柜。他出村碰见何林，差点没敢认。何林白衬衣，蓝裤子，皮鞋锃亮。他握着王楠的手说：“王领导，恩人啊。”

何林告诉王楠，他参加了县里“改陋习、树新风”文艺宣传队，每个星期日都随着宣传队深入乡村义务演出。说这些的时候，何林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清亮，咧开的嘴唇绽放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