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农村,父母在周口市区教学,把我和三姐还有刚会走路的妹妹留在老家,由奶奶照看。
我已记不得哪一天开始记事,但我最早记得的就是老家院里有两棵香椿树。院子挺大,但没有院墙,香椿树长在两间草房窗户的前面。奶奶曾经许多次给我讲起这两棵香椿树的来历。奶奶的娘家在当时周口东郊的郑洼村,离我们老家十八里地,香椿树是从她娘家移过来的,栽种时树苗比筷子粗一些。 我记事的时候,香椿树已经是大树了,高一点儿的有小碗口粗,矮点儿的有锄把儿粗。奶奶把这两棵香椿树看作宝贝,一年四季都用破布和麻袋片把树干包裹得严严实实,以防邻家的猪羊啃坏了。春天,周围有小树苗长出来,她用破瓦罐或已烂得没有底儿的破筐罩着,然后再用树枝在周围扎上屏障,即使每年这样精心保护,但还是保不住,多少年也没有多留下一棵。那个年代,农村的穷是不可想象的,一年四季人们基本上没有菜吃。春天里香椿叶还嫩时,奶奶舍不得吃,等叶子长大了,奶奶就用竹竿儿绑上铁钩每天采几片,拌点盐在石头蒜臼里捣烂,然后兑上水,用黑面饼子蘸着吃。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没有香椿树,经常有人去我家讨要香椿叶,特别是来走亲戚的人,想要一些香椿叶拿回去招待客人,奶奶总是不让他们自己下手采摘,怕他们把树枝拉断了。因为香椿树,奶奶没少听闲话落不是。
我六岁以后,跟着母亲到周口市区上学了,妹妹也由父亲接来送到学校的托儿所里,老家就只有奶奶和三姐了,三姐在村小学读书。有一天,奶奶下地干活,放工回家先去看她的香椿树,一看大吃一惊,气儿都出不匀了。原来,香椿树的大部分树枝都被人折断偷走了。奶奶不光心疼我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香椿叶,也恨是谁把树毁得不成样子。奶奶不顾一上午的劳累,掂着小板凳,坐在我家院外连说带骂,喊了一顿饭时,当然都不是拜年的话了,只是出口气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上初中了,再回老家总是骑着自行车。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有一年正月十五,我回老家看望奶奶,给她送些元宵。太阳离地平线还老高的时候,奶奶已经把元宵煮好了,她舍不得多吃,却给我盛了好多。我要走的时候,奶奶拿出一捆儿用破布缠着的五六根香椿树苗儿,要我带走,我接过来随手夹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奶奶一再安排我,带回去栽的时候根下面要上点粪,封好土后别忘了浇水,路上别掉了……我嘴里答应着,出了院子骑上车就跑没影了。到家时,十五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我下车看后面的香椿树苗,立刻傻眼了!后座上面破布还在,松散着,树苗儿却一棵也没有了。我下意识地搜寻周围,在自行车后轮的外侧竟然挂着一棵,是那棵最大的,它最长的一个根须缠绕在车轴上,所以没掉落。我虽然有些沮丧,但还是庆幸上天给我留下一棵,当晚就把那棵香椿树苗栽在院子里。
1971年初夏,奶奶病了,父亲向学校借了一辆人力车,安排我将奶奶接回来。我拉着车到奶奶家,奶奶让我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部装上车,并让我用铁钩子采摘了一大把香椿叶捎上。我把一床被褥铺在车上,锁上门。奶奶拿着一把破油布雨伞在院子里走走看看,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没装车,最后看着那两棵香椿树,她把伞递给我,走到树旁把树干上的破布又缠了缠、绑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