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8月12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步履不停

阿慧

书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但有一块大铜牌,却规规整整地立在那儿,使我一抬眼就能看见它,看见它闪闪发光的铜面上,那两行红彤彤的正楷字“李智慧老师光荣退休”, 时间是2019年。

是的,从那天起我退休了,一步步走下站了三十余年的“三尺讲台”。铜牌上迷离的光影,像一部时光回放机,把我珍贵的教学岁月,一幕幕清晰地回放。我看见十八岁的我,扎两条麻花辫,背一个军绿色布包,走在通往小学校的土路上。那时候的我,踌躇满志,脚步轻盈,仍显稚气的脸上,难掩欣喜。那一天,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教师,那一年,是1983年。

1985年的那场大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我在课堂上看见那雪下得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竟然突发奇想,把语文课本往后多翻了十多页,并当堂宣布:“同学们!今天咱们跳到第九课,学习课文《第一场雪》。”在孩子们暴风雪般的欢呼中,我面朝校园,小手一挥说:“出发!”那天,我无意中成了“情境教学”的实践者,预先实施了语文教学“新课改”。第二天,学生们所写的作文,一改往日的固化和呆板,是那么鲜活和奇妙。《踩雪的小麻雀》《雪球滚呀滚》《红嘴巴的小雪人》《雪花雪花你别走》……一篇篇、一字字,直读得我眼潮心热,激动不已。清楚地记得,我把孩子们的习作,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抄写在学校的黑板报上,给不断围拢来的认真阅读的小学生心中种下了一枚小小的种子。是的,那是写作的种子、文学的种子。

我喜欢写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毫无缘由、一厢情愿爱上了它。也许,这源于我所教的学科吧,在年复一年的语文教学中,教与学相生相长、相得益彰。文字与文学悄无声息的浸润,使我情不自禁地迷恋上了写作。某天下午,同学们正在课堂上用心地写作文,教室里寂静无声。这个时候我很想写点儿什么,就顺手拿起一个废弃的练习本,在纸页的背面写起来。等学生上讲台交作业时,我的文章也正好煞尾。小说《榆钱》就这么写成了,后来发表在《周口日报》上。那是1993年7月,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篇在党报上公开发表的文学作品,我怎么能忘得了呢?

还有一件事是我忘不了的,我想,如若能寻找到当年五年级一个班里的学生,那动人的回望,也会掀起他们内心的波澜。当年,小学升初中需要经过严格的考试,语文、数学两门主科的分数,要达到设定的平均线,才能被中学录取。因此,五年级毕业班的学生和老师,早来晚归,加班加点,紧绷得似一条上满劲的弓弦。眼看离升学考试还剩最后六天,我却上演了一出滚楼梯的“尬剧”。因为着急去学校,我一脚踏空,咕噜噜滚下十多级台阶,左脚踝严重扭伤,抬到医院时,红肿得像只煮熟了的牛蹄子。在医院勉强住了一夜,对学生的牵挂,盖过我脚踝的疼痛。

第二天上午,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老公推到教学楼的后面时,我看见了敞开的后窗口,探出一个个小脑袋,挤挨在一起,葵花向阳似的转向我来的方向。看样子,孩子们已等我很久了,他们就这么执拗地趴在窗口,在期望和无望中候望着我。一瞬间,泪水将我的眼眶填满,我喊不出声来,只是冲孩子们使劲地挥手。

“哇!李老师!”

“呀!咱老师来了!”

“李老师!李老师!”

他们在喊,一声声,一阵阵,像无依的孩子呼唤他们的娘亲。是的,只有当过老师的我们,才能有幸获得这世上最真纯、最真实的爱!于是,我又写了一篇小小说,题目叫《唤》。至今,那张刊载着这篇文字的泛黄的报纸,仍安放在我的案头,时常唤起我对那届孩子们的思念,唤起远逝的青春,还有那匆匆的脚步。

学生们一批又一批地毕业,又一茬接一茬地长大,我的文章也一篇又一篇地刊发。奔往学校的脚步不停,写作的笔尖流淌个不停,敲打键盘的手指跳动个不停。近百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陆续在报刊上发表,获得大大小小四十七个奖项。但我时刻清醒地认识到,虚名终是空,好文才永恒。

退休了,心不能退,梦想仍在继续,前行的脚步不能停歇。退休了,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行走民间、踏访民众,探寻的脚步,如一个频率恒定的钟摆,“嘀嗒”个不停。

最初,我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跑乡村,串街巷,蹲地头,听民声。随之,我创作出了一系列有生活、有温度、接地气的小说和散文,如 《绿梅婶的爱情》《黄花娘》《大青脸》等。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三个从新疆回来的采棉工,她们那“见过大世面,腰包装大钱”的气势,深深触动和感染了我。我一人出发去新疆,在北疆农六师找寻到了我们河南籍采棉工。从兵团的六场八连,到三场十八连,而后,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赶到玛纳斯六户地三道渠子。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同女工同吃同住同劳动,在棉田、宿舍、厨房采访近百人,笔记六万多字,照片三百多张,掌握到第一手资料。几年里,我发表了《扛上日子走》《大雁西飞》《棉花朵朵开》《白的花》《大地的云朵》等多篇“棉花题材”的散文和报告文学。

紧接着,在2020年10月,也是我退休后的第一年,长篇非虚构散文《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2022年6月又进行了第二次印刷,并有幸在《周口晚报》全文连载。眼下,这部书正被海外出版社翻译成外语版。

退休后的第二年,我被周口市文学馆聘为第一批“特约讲解员”,不久,有望成为周口市文学艺术院第一批“签约作家”。

在文学的道路上,我仍旧脚步不停,今年麦收季节,我一次次去麦地,一趟趟访农家,写成了七千字散文《麦子归仓》,通过叙写豫东小麦大丰收,阐明“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文中写到了“三农”:农业、农村和农民;写到了“六良”:良田、良种、良法、良器、良制和良习,彰显出“中国小麦看河南,河南小麦看周口”。

说来也巧,在写这篇小文的前一天,我正在文学馆给参观者讲解时,忽听一个女生喊:“李老师!”我在人群里中,找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正是当年我瘸着脚,送他们上初中的学生之一,她在《唤》中曾一声声呼唤过我。现在,她已经在我市文化界小有名气了,目前正在写一部有关河南“非遗”的大书。

我对她说:“老师我也不能停笔啊!正酝酿一部小说,写三乡巨变的,长篇。”这注定,我将在田野调查中还要走很长的路,在精神跋涉中更要步履不停。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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