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县城不是创作的好地方。在县城生活，在行政机关上班，对文学创作很不利。俗事太多，不应酬不行，业余时间总是有限的，又缺乏真正的艺术碰撞，视野受限，等等。这些你都赶上了。想突破，难矣。那么，福克纳说的“真正的好作家是什么都挡不住的”，是不是个伪命题呢？对于那些成功的作家的话，你信一半就行了，倘若奉为圣旨，你只有别扭了。在别扭中，你能扪心自问也不错——我为什么写作？我对写作热爱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吗？

无疑，天才是可以超越环境局限的。天才能写出大作的理由就是他是天才。而大多数人的付出与回报是不成比例的。这是你的选择，怨天尤人毫无用处。因为你才真正在边缘，上帝没有看到你。

二

对生活的认知能力，关系到一个作家的格局。有人越写越好，不断拓展。有人越写越差，重复自己。你的认知决定了创造力。任何行当，都能发挥创造力，专注于此，其乐无穷。至于成功失败，那是另一种造化，就不那么重要了。

三

小时候上学，小学到中学，最喜欢星期五下午的两节作文课。但又不喜欢命题作文。如果不是中学时期发表的几篇幼稚作文，你后来根本不可能写起小说，做起作家梦的。但由作文到作品之间距离太长了。长得真像李商隐《夜雨寄北》里的那场秋雨啊，迷蒙而惆怅。况且还写过一段儿诗歌。写诗时喜欢拜伦、埃利蒂斯、杨炼，能背《疯狂的石榴树》，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工作以后就没了激情，写起了小说。

先跟了先锋小说。它与诗歌更接近。小说写得虚。就写当下生活，又觉太实了。难为了老夫。

四

作品是作家的通行证。作品是一个人写的，又不是。它不是单细胞繁殖的东西。作家的孤独是可信的。但作品不是孤独的。它是多种因素汇集而成的，有无限的当量。

好作品的基本要素，一是独创性，二是有根，三是有温度。

五

有矿藏，自己开采不出来，是多么烦心的事情。正像中东地区有石油，自己没有先进开采技术，依靠美国，美国自然要占便宜。而写作中的开采，有时也得用别人的技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占便宜的是自己。因为你学会了开采，也是智慧方面的开悟，升华了。

开悟，开采，开创。都是好词，让人激动。

马尔克斯从鲁尔福那里学到了。莫言从马尔克斯那里学到了。如果莫言从赵树理那里学，就算能写出小二黑第二，那也不是莫言了。

六

小说中的“巧”并不是了不起，难的是大巧若拙。看托尔斯泰的东西，你觉得不但不巧，还有点笨拙呢。但这是最难做到的。伟大的作品全是将技术融于人性的大海，全是无招胜有招。

七

思考，像写作一样困难。因为人是惰性动物，喜欢螃蟹过街随大流。一旦你懂得了独立思考，你就不是螃蟹，而是跳过龙门的鱼了。这是一条懂得世态炎凉的鱼，它知道世间的温度。对了，好作品是有温度的。人性在张扬的同时，会像核裂变一样崩散出大量温度。

八

最近看柯洁的围棋比赛，赏心悦目。局面领先时，他浪；局面落后时，他搅。总是他赢。谁不怕这样的对手呢！这是否从作家与作品人物的关系中找到一点印证呢？作家的对手是自己，是作品中的人物。人物“好”时你就浪一下，人物“差”时你就搅一下。拐个弯，赢一圈。

作家谁不走弯路？直路往往是你的陷阱。你能弯道超车，那才是正解。但一进入写作就蒙圈了，亦不为怪。

九

写作是人生需要，不是无病呻吟。如果你只有二乘根器，也别为难自己。如果你觉得上帝就是派你来写作的，“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非你莫属，你就要谨慎了。至少得学会气沉丹田，然后才放声歌唱。一时半会儿发不出声音，你就憋着，这也是一种修为。好饭不怕开得晚。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