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从1990年在《莽原》发表处女作《暮野》,迄今整整26年了。回头想想,那时在中学教书,太忙,总想寻个轻闲的单位。动来动去,换了几个单位,依旧时间仓促,捉襟见肘,掏力不讨好,两头不是人。自己能没有间断地写着,坚持下来,还有幸参加些学习班和研讨会,真是不易啊!禁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了。
这26年间,中国文学可谓精彩纷呈,风生水起,我这个跟随者也没有跟出什么名堂来,发表了一百万字,写的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场景。在小说的“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中游移着。作品有传统的底子,也有些先锋的融入。痛苦地觉得一直没有放开过手脚,一直不从容。这当然不会大红大紫。一个生活在基层的作者,能当个“马拉松”的跟随者,不被拉得太远,就不错了。非分之想没什么用,倒是因此读了许多的书,亦是欣慰。
创作之法,人皆不同。但这与体育项目又很相似,有“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规定”动作,要写好人物、故事,最基本要过语言通顺这一关。“自选”动作主要体现在思想高度方面,是大难题。没有平白无故的超越,没有空中楼阁,一切都建立在生活层面之上,没了这个层面,那便是文不对题,对牛弹琴,跑偏了。但创作这事也是邪怪,有时偏偏喜欢剑走偏锋,险中取胜,可惜,我不是能剑走偏锋的主儿,所以算个失败者。
原先我也认为,作家分为两种,一是马尔克斯、莫言这种,“讲故事的人”;一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种,“怎样讲故事的人”,但后来,我发现还有一种也很厉害,像加缪和库切。前两种作家,中国都能找到,只有第三种作家,中国没有,或者说差距太大。很多人可以写《局外人》的上部,却弄不了下部。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写作只能遮蔽在语言的迷雾里,没有触摸到形而上的层面。很多人不会“审判”他人,更不会“审判”自己,彻底丧失了审判意识。正像时下世界,很多人捧着“苹果”,但这个“苹果”只能是被欲望咬过一口的苹果,而非真正的昆德拉式的“欲望的金苹果”。我们总在表层的世界里挣扎,狂欢,幽默,调侃,而失去了沉甸甸的内心世界,同时也失去了童贞般的澄明感。社会乱,人心亦乱。等于是风在动,旗在动,心更在动。我认为,这也是“自选”动作的部分。
可以这么说,由乡村出来的作家,是不缺乏生活素材的,是有根的。写过多年以后,他也是不缺技巧的,也能将板斧抡得虎虎生风,在千军万马中厮杀一阵。“规定”动作渐成气象,那缺乏的是什么呢?就是进入灵魂的门径,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注定许多的写作是无效的。这么一盘算,中国每年出版3000部长篇小说,是不是生产得太多了呢?大量的东西是用身体写的,而非灵魂写的。是满纸荒唐言,却不流一滴泪。这些东西,能不破坏我们曾经美好的阅读感觉吗?看不到新鲜,便有了视觉的疲惫。因此就培养了一大批的惰性读者,一大片稀里糊涂的粉丝,一大群投机取巧的“废品”分拣者。而真正的精英意识却渐行渐远。
因为人心浮躁,许多人失去了敏锐的触觉,变得麻木,忘掉了自己写作的初心,忘掉了回乡的道路。很多人只看到羽毛在飞,却听不到翅膀的扇动声……当然,你也可以自慰,标准是不同的,选择是自由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么,我们只能骑着木马赶现实,在表层的生活中,苍白无力地纠结着。在失去崇高之后,我们只能是众声喧哗的群“蛙”,只能是被戏弄的“巨翅老人”,只能是订错书页的“寒冬夜行人”,不但见不到《耶稣的童年》里的可爱的孩子,还将失去可尊可敬的希绪弗斯了。
生活当然分为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有看到的,有看不到的,作家要探索的是精神那部分,是心灵的那部分,是叫人忧叫人喜叫人揪心痉挛的那部分。这部分挖得深浅,是对作家本事的考验,最能区分好作家与坏作家。为什么说作家最后拼的是人格呢?好作家的作品是与他的人格相统一的,文如其人。好作品也更应该像个人,有血有肉有灵魂,是立体的,可以触摸到骨感、可以感受到气息的。好小说就是像人一样,有的面善可亲,有的凶恶可恨,有的是铁骨汉,有的是伪君子。有的是美女,有的是伪娘。有的天生丽质,有的造假整容,尽管都有颜值,但真正的读者应该有犀利的目光,去穿越现象,直抵本质。既然人中有模范,有先贤,那作品中自然就有了经典。经典的文字都是有血有泪,“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而不是泛泛如淡水。某一时期,人们注重消费,感情淡薄,不愿思考时,自然会远离血泪文字,自然会避重就轻,轻歌曼舞,声色犬马,自然也体会不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无奈与苍劲。那么这种行尸走肉、这种耍滑头、这种“薄幸名”,有什么用呢?不光没有正能量,还直接导致了全民素质的下降。我们想在垃圾堆里寻金觅玉,何其难哉!偶翻杂志,吃了一惊,感慨“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看这种粗制滥造、热闹而不深情的东西,如同看拙劣的小丑表演,倒不如去听野草的歌唱。
“立足民族,走向世界”,这话很重啊!小资时代,你还是免开尊口的好。但一个负责的作家,在什么时候都会沉思,他自然会有个标尺,有个纪律,会把“规定”与“自选”动作都做得到位,赢得高分。当然,经典也会百年孤独,大师更会斯人独憔悴。即便一时裁判眼拙,误判漏判,那么后世会还个公道的。好作家都具备“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的高贵品格,也会以独立之人格为翅膀,自由地飞翔。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