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纯江
儿时,我家老屋前有四棵树:两棵榆树,一棵枣树,一棵老槐树。
两棵榆树一南一北立在院子西侧;东侧窗前,立着一棵枣树;那棵老槐树,立在东南侧粪坑旁边。
春天来了,榆树长出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榆钱在春风里摇曳着,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儿。我爬上树去,捋下榆钱让娘蒸着吃。我把捋下的第一把填进嘴里,榆钱甜嫩、带点黏糯的香味儿瞬间通过味蕾弥漫于脑海,沉淀成幸福的回忆。
天气逐渐变暖,榆钱老了,榆树枝上长满了绿色、锯齿状的榆叶。榆叶也可以吃,蒸着吃或下杂面条都很美味。榆叶口感滑滑的、黏黏的,加上滴入的香油,让杂面条的味道丰富起来。
同时,窗前的那棵枣树长满了绿油油、亮闪闪的枣叶。稍后,枣花在蜜蜂的嗡嗡声中绽开了,米粒大小,金色,散发淡淡花香,密若繁星,开满了枝丫。自此,每天放学,我都要瞅几眼枣树。花落枣生。经过夏,枣叶再也遮不住碧玉般的枣子了,一串串鲜亮的绿枣在枝头摇曳着。我不禁想起“大红枣儿甜又香”这首歌来。枣子随着这首歌渐渐长大,变白、变黄、变红。《诗经·豳风·七月》里说“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可俗话说,“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肚皮”,与《诗经》里说的可能不是一种枣子。譬如,村里有种叫核桃纹的枣子,成熟的时间在农历的八月底,我家这棵枣树,农历七月下旬就成熟了。成熟的枣子白中透黄、黄中透红,有道道金丝浮现,叫金丝枣。邻居家有棵酸枣,殷红的枣子像亚腰葫芦,好看,酸酸甜甜的,好吃。我家枣子成熟时,送给他们一捧,让他们尝一尝我家的金丝枣;他们也摘几颗酸枣,让我们也尝一尝酸枣的味道。
枣子一泛白,我就盼着枣子成熟。盼望枣子成熟的,不只有我,还有弟弟们,还有麻雀、喜鹊、黑老鸹那些鸟儿,也在枣枝上叽叽喳喳叫着。枣子成熟时,这些鸟儿也来啄食,这鸟儿,啄食枣子不说,还把枣子啄落一地。因此,我对这些鸟儿格外反感,总是大声呵斥它们,用坷垃驱赶它们。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能上树千回”,枣子一成熟,便把我和弟弟们肚里的馋虫勾出来了。觊觎已久的我们,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树下,瞅瞅哪个枣子红了,偷偷地爬上树,摘枣子吃。有次和弟弟一起摘枣子,赶巧父亲从地里回来,弟弟吃了一惊,从树上跌落下来,差点栽折了骨头。
满树枣子红透的时候,母亲让我们爬上树,避开枣针,摇晃树枝,把一树枣子摇下来。摇不下来的,用一根细长的竹竿把它们打下来。俗话说,有枣没枣打三竿,其实没错的。
我家枣树有碗口粗细,树皮粗糙龟裂,枝枝丫丫向四面伸展,树冠遮天蔽日。结的枣子,肉多核小,皮薄脆甜,每年都能摘到二十多斤。这些枣子,母亲是有大用途的。母亲把它们晒干,储存起来,到了春节,做枣山、馍花、大馍,都会用到。
枣树生命力顽强,耐贫瘠,耐干旱,耐酸碱。树根蔓延,春天一到,枣根的裸露处,就会萌出一丛嫩芽。屋后、海子沿、淮草地、沟岸渠旁,都长着野生的枣树。这些枣树疏于管理,很少结枣子,即使结了枣子,能长熟的也很少,枣子稍一变色,便被人摘吃了。
年复一年,院中的枣树越来越粗壮,结的枣子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甜味一年比一年浓郁。老屋也越来越老,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已不能住了。母亲督促着父亲把老屋拆了,脱坯垛墙,请人盖了三间新屋。枣树、榆树、老槐树都成了栋梁,成了门窗。
新屋盖好,母亲又在屋后栽了枣树。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那几棵枣树,很快结了枣。母亲去世,父亲也老了,房子又成了老屋。大哥大嫂带领我们,拆了老屋,盖了五间砖房。那几株枣树又成了房料。这次,患了糖尿病的父亲没有让栽枣树。
鲁迅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想是中国人的血脉里,庭院里栽种枣树是有传统的,而枣子也不仅仅是用来吃的,它是有寓意的。新婚夫妇的床上,要放大枣、花生、桂圆、瓜子之类的吉祥物,寓意早生贵子,而新年的枣山、大馍、馍花也离不开大枣。大枣还是良药,味甘、性温,具有补脾胃、益气血、安心神等功效。
“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欧阳修在《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一诗中写下了这样的佳句。中秋时节,从绿树丛中摘下玛瑙似的红枣,放在洁白如玉的盘子里,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现在生活水平已大大提高,大枣成了保健食品。个大肉厚核小的新疆大枣、新郑灰枣,到处都有卖,倒是家乡的那种金丝枣、核桃纹已不多见,但由红枣构筑的乡愁元素却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打上了烙印,挥之不去。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