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蚊虫,一楼更甚。
为了能睡个好觉,我想了很多办法:起初是用蚊香,但烟雾较大,对身体不好,而且有火灾隐患;后来改用液体电蚊香,看似安全环保,其实也只是心理上的抚慰,深夜依然隐约能听到嗡嗡的声音,早上起床,脸上、胳膊上照样有红红的叮咬处;再后来,采用一位朋友的建议,一次买来几瓶风油精,置于暗角,拧开盖子,任其挥发——效果不能说没有,却始终无法杜绝……
于是,干脆几种方法都使用,像使用超市里兜售的几合一功效的洗发水,结果呢,每种功效都有一些,每种功效都不那么理想。
老爸皮糙肉厚,躺倒就睡,一夜无梦,向来不惧蚊虫,可我们就麻烦了,尤其是孩子,细皮嫩肉,翻来覆去,很快就被叮得斑斑点点,犹如雪地里的梅花。
一天,老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二手灭蚊灯,在插孔处一试,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像鬼火,似狼眼。
我问:“又是捡的吧?”
他笑笑:“对呀,这不是好好的嘛!城里人啥都扔!”
我说:“要那弄啥,人家既然扔了,肯定是坏的。”
他瞥了我一眼:“试试呗,今儿黑就插在客厅里,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我不同意:“要试就在你房间试,不能放客厅。”
因为我在某蔬菜种植大户的棚里见过这种灯,想想看,旷野森森,暗夜蓝光,多么吓人——而且,据说紫外线离人太近,有害健康。
他拗不过我,只好挂在了自己房间的墙上。
第二天,说是效果不错。
我点点头,并未理会。
某日半夜,我突然口渴,起床去客厅茶几处倒水,看见老爸的卧室开着门,屋子里亮着蓝光,他侧卧着,张着嘴,睡得呼呼作响。
我气得很,说过他多少次了,让他睡觉时别用嘴呼吸、记得关门,再是窗户透一点气,对身体好。
他也因此不高兴:“嘴就是用来吃喝出气的,不张开难道要憋死?”
我说:“出气可以用鼻孔啊。”
他说:“我六十多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大半辈子一直这样,你别管!”
反驳之后,不仅不听,还偏要反着来,室门大开,窗户则关得死死的,且不爱洗脚,一进门熏得人眼辣鼻酸。有时不禁联想,在他那个环境,倘若再关上门,简直可以如沼气一般发电了。
说得多了,纠正了几次,他似有所悟,然而窗户依然紧闭,门也只是虚掩,留着一条缝,能伸进胳膊。
……
那天,我走过去打算帮他把门关上,他一惊,揉着惺忪的睡眼,醒了。
醒来就责怪我:“睡得好好的,你这孩子弄啥嘞?”
我说:“弄啥嘞,你说弄啥嘞,睡觉也不关门!”
他坐起来,长吁一口气:“平时都关着的,这几天我特意开开哩。”
我说:“有啥好开的,还特意!做错了事就爱找借口!”
谁知,他手一指灭蚊灯:“你看,效果不错。”
蓝光处,果然有蚊子成群结队围着灭蚊灯盘旋起舞,如被吸入黑洞或旋涡一般,渐渐进入,渐渐消失。
我觉得他在转移话题,又拗回来,道:“说的是门的事儿,跟灯没有关系。”
他似乎有点委屈,哼哼着说:“咋没有关系?我开着门就是让蚊子都进来哩,这房间的蚊子多了,其他房间的蚊子不就少了嘛。”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离开时,我依然把他房间的门关上了,边关边说:“别开了,有蚊子。”
刚带水杯回到卧室,听见外面吱呀一声,知道他又把门打开了。
躺在夜里,躺在床上,躺在自己深深的心里,那一抹幽幽的蓝光越来越清晰,仿佛多少年前老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他也正如现在的我……
我一只手不觉摸过去,摸了摸身边熟睡的孩子,给他又掖了掖被角。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