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2日
第06版:副 刊 PDF版

一样的春天

郭文艺

清明前后的雨,还是有些凉意的。

落在了梦里,总是要惊醒那段循环往复的“日子”。

我是该有多少遗憾呢?这半世的时光,不过是揣着几场欲醒还续的旧梦,而已。

醒来,方知家父已经离开十四年。

父亲,他踩着岁月的齿轮,终将离我越来越远……

三月的时节,南沟湾绿了一排柳、老宅门前桃杏李,西顶子地开满了菜花黄……

古老的沈岗寺,还关着春天的本色。

父亲喜欢这样的春天,他曾在无数个这样的春天里坐在老屋门槛上,一边晒暖,一边用火柴把儿掏耳朵。末了,再修理一些老式的家具。

阳光随着父亲手臂的上下起伏,慢慢地向右移动着。

一夜骤雨,院子里的桐花散了厚厚的一层。吱吱呀呀的木门里,还在延着那些清冷的残梦……

我如今也活成了父亲当初的怪模样:与人交往,凡事都要争论个水落石出,不论对与否,统统舌战到底。

这像极了祖父与父亲的性格。祖父的外号叫“老拧”,意思明了,不必细解。父亲大名郭喜善,外号依然是“老拧”。原因是父亲看不惯一些不公平的事儿,他反抗生活的烈苦,性情倔强,对任何歪理儿不服气。这样久了,村里人就一半喊他名字,一半背地里称他“老拧”了。

相当一段日子,父亲一手接三个零工。上午到镇上修机器,下午干车床,晚上再奔县城工业路去卸煤车。高强度的劳动让父亲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地到处跑。他犹如高速转动的车轮,疲惫不堪。终于在一个深夜,他从煤车上栽倒下来,差点送了性命。

某一年的初夏,父亲栽了一菜园子蔬菜,尤其是豆角、黄瓜,长势喜人。父亲每天干完了活儿,都要去菜园里,用压水井压水去浇灌,常常都是深更半夜才能入睡。有一回,父亲叫我去看管菜园子。我那时人小,腿脚又不便,压不住台面。大人走后,一群外村的半大橛子(青年)跳进菜园,摘走了许多豆角与黄瓜。我心里也知道,那些菜是父亲用血汗浇灌出来的,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用衣服包裹着,跳出园子,扬长而去。午后,父亲照例来园子浇灌他的菜,看到满园的狼藉,自然怒得不轻。他顺手从黄瓜秧间抽出来一根荆条,狠狠地打在我身上。

那是无声的暴怒。父亲打得满头大汗,犹如他用压水井压水时累得气喘吁吁一般。那荆条雨点一样落在我的头上、肩膀上、背上……

我全程没有躲避,也不喊疼痛。我心疼他,我的父亲,这是他被生活压得喘不了气的一种释放。既是释放,就不能反抗,让父亲尽情地抽打吧。可,鞭子抽在我身上,却一样疼在他心底。父亲打完我,又抱起我,蹲在地上眼圈黑红,难受起来。那一刻,世间的酸甜与苦辣、忧愁与磨难,都在父亲的眉梢深深凝结……

又是榆钱、槐花、楮不揪张扬的时节,胃的记忆依旧真切地传递着父亲的喜好:面粉蒸榆钱、楮不揪,小葱清炒槐花。每一个暮春,总要让母亲给我们蒸炒个两三顿,这些清素又熟悉的味道,是我们对父亲最好的想念。

父亲爱喝红薯汤,用他自己的话讲,是既爱又恨它,不吃想吃,吃多了又胃酸。“清早蒸,晌午拉,晚上还是红薯茶”,是父亲那一代人生活的写照。

父亲走后的这些年,我们兄弟仨对清明的重视胜过世间所有的节日。无论身在何方、工作多忙,总能赶回沈岗寺这个小村庄,为父亲添土烧纸。我想,这应是一种自然本能的亲情延续,也是一个家族的精神希望所在。

时光恍惚,不觉我也将要赶赴父亲当初的年龄。若不是那一场疾病,父亲今年应该是六十八岁了。父亲的生命里没有老年。我常常在脑海里想象父亲暮年的样子:目光炯毅,一脸皱纹,几绺白胡子……

我常常在梦里看到我的父亲。别人也在我面前时常提起他,有人照旧称呼他的大名郭喜善,有人却依然喊他当初的外号“老拧”。只是,他再也不能听到了。

2024-04-12 郭文艺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34947.html 1 一样的春天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