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把锈迹斑斑的军号,静静地躺在军事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吹管上的红色绸带泛出褐色,喇叭口凸凹不平。一位老人站在柜前,垂手肃穆,眼睛直视号角,眼角泛出泪花。
(二)
“师长,您看看俺的号角,金光闪闪的。俺得把它揣起来,这肯定值不少钱吧?”“师长,俺也想像你一样,拎着枪,领着这么多人打仗,真威风!”“师长……”号手虎子紧跟着师长,寸步不离。他今年刚十八岁,像刚刚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样年轻而又有朝气,虽然是第一次走向战场,却和其他战士一样勇敢而又坚强。
寒风凛冽,雪花如铺天盖地的柳絮。又是一阵风,战壕里响起了摩拳擦掌声。虎子也跟着搓起手来,并不时跺一跺脚,短暂的温热使被寒风侵蚀彻底的战士们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虎子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小小的鼻头被冻得通红。鼻涕不时从鼻孔探出头来,他又赶忙把它吸回去,生怕慢一点就冻成了冰柱。刀子般的风刺得人脸生疼生疼的,战士们裹了裏单薄的棉衣,可狡猾的寒风仍不断地从领口、从袖口、从脚踝窜了进去。
风愈刮愈烈,严冬早已深入朝鲜大地。
“电报!电报!师长,电报!”电报员挥舞着双手,高呼着朝虎子他们这边跑来。师长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接电报的双手颤抖起来。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他的部队已经跟敌人打了十三天的拉锯战。近万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千把人,还有很多是伤员,阵地也是白天丢了晚上再夺、晚上夺了白天再丢。但是没有得到撤退的命令,他就必须坚守下去。这是关乎全局的阵地,司令部早已下了死命令。他一连几天发出的请求支援的电报都杳无音讯,现在终于有了回音。寒风贪婪地啃食着他的双手,他眼眶湿润,嘴角哆嗦着读着电报:“支援部队途中遇袭,暂无法及时支援,望继续固守待援。”顷刻间,满心的希望被大雪湮灭。“望继续固守待援。”他又重读一遍。只有死拼了!师长冷冷地凝视着眼前这片他乡的土地,鲜血染红的地方已被新雪覆盖,似乎从没有人在这里失去过生命,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历史会记得我们吗?会记得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大地上,曾有一条用中华儿女鲜血汇成的河流吗?会记得曾有一道用中华儿女的血肉之躯筑成的长城吗?他喃喃自语。
“师长,这仗咱还继续打吗?”一位战士轻声问道。“打!”师长还没说话,虎子就抢着说。他稚嫩的脸庞洋溢着对未来的向往,眨巴眨巴眼睛继续说道:“打!怎么不打?咱抗美援朝是要保家卫国哩!”师长不说话,看着虎子,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柔情。
大雪无止无休地下着,天地一片静默。夜悄悄爬上了山头,寒风仍如野兽般乱窜。小小的帐篷里,师长和政委、参谋长几个人对着作战地图研究了几个小时才陆续下达作战指令。
夜漆黑如墨。
师长趴在雪地里,其他战士也都借助大雪伪装好了自己。虎子背着军号,趴在土沿上,低声问道:“师长,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咱打谁去啊?”虎子的话打破了战壕里的死寂,却没有打破师长的沉默。师长紧闭的双眼虽没有睁开,大脑却飞速地转着。根据获取的情报,他知道,今晚必定是场鏖战。他不知道能不能让战士们继续活下去,但是这场仗绝不能退缩。想到这里,他的心剧烈抖了一下。他转过头,叮嘱:“虎子,等一会儿冲锋的时候你躲在部队后面,使劲地吹号,不要站到高地上,知道了吗?”虎子刚要说话,师长严厉地说道:“照我说的做。”虎子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人!师长,有人!”虎子突然惊异地叫了起来。没错,人,敌人,借助雪的光亮,他看到了乌泱泱的敌人、看不清数量的敌人。终于到了——师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判断没错,敌人会在黎明的时候偷袭。他睁开眼,死盯着前面这数倍于己方的魔鬼,他们拥有坚船利炮,却野心勃勃地想要侵略别人的家园。师长强压愤怒,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边的战士,坚毅的目光如同划破天际的长矛利剑。受到感染的战士们也目光如电,准备着出击。“手榴弹——准备——扔!”随着师长的命令,几百颗手榴弹同时扔向天空,如同瞬间惊飞的乌鸦,在漫天雪花中画着弧线落在了敌人中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敌人做梦也想不到雪地里竟然有埋伏。人群中迅速腾起了阵阵烟雾,飞溅的血污在空中伴着雪花肆意抛洒,染红了整个天地。气势汹汹的敌人瞬间乱了阵脚,一个个仓皇逃窜。敌人的咒骂声、哀嚎声,汽车的鸣笛声,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雪停了。下过雪的高地上,一片洁白覆盖在虎子身上。他看着狼狈的敌人,听到师长的命令后,激动地站了起来,右手紧紧攥住号角、鼓起腮帮子,用尽全力吹响了冲锋号。号声冲破云霄,震撼天地。战士们驱逐疲倦、一跃而起,奋勇向敌人冲去。
师长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战士们紧随其后追击敌人。虎子吹得更起劲了,小小的身躯在白雪的映衬下绽放着坚毅的光芒。这是胜利的曙光,更是中华民族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之光。
红旗在天空下随风飘扬,虽残破不堪,却依然猎猎作响。
虎子倒下了,鲜血在身下流淌,汇聚到号角旁边,紧紧簇拥着号角。
战士一冲锋,他就不顾师长的叮嘱,冲上了前方的高地,他想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号声,他想用号角激励战士们奋勇杀敌。可他不知道溃逃的敌人火力依然很猛烈。
群山不言,万籁俱寂。
“领导,俺今年十八岁,俺爹娘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是乡亲们把我养大的。俺要跟着你,保家卫国。”浑身血污的师长拎着冲锋枪,凝视着那把闪着金光的号角,一只手缓缓抚摸着虎子青春的脸庞,回想着虎子参军时的情景,心情异常沉重。“虎子,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怎么不听话呢?”师长老泪纵横,浸染了片片雪花。
(三)
硝烟散尽,灯火万家。
军号在柜里静静地躺着,无言地诉说过往。垂首肃穆的老人缓缓抬手,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