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6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风吹过母亲的眼角 (散文)

孟一锋

母亲老了。

听说我从县城回来,母亲蹒跚着挪动老迈的双腿来看我。从村南头到我家不过二百米,母亲走得很艰难,如同她走过的人生路,迈出的每一步都灌注着执着。母亲老了,不再有矫健的步伐,只能慢慢挪动,她抬起左脚,又艰难地抬起右脚,执拗地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母亲想看看自己的儿子,那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心里总是挂念着。

曾经年轻的我面对年轻的母亲,满口豪言,誓要干一番大事业,母亲总爱打破我的幻想:“儿啊,做啥事都不容易啊。活在世上很难,要走一步看一步啊!”

我对母亲的忠告充耳不闻,如加满油的汽车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事业起起伏伏,人生如大海之舟,漂泊着起伏不定。从没想过会狼狈地退回农村,没想过伤痕累累地回到老家。我败了,四十多岁回到原点,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回望前半生,我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哀伤。

当我颓废地回到母亲身边,她眼里载着波澜不惊的镇定,笑着说:“峰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世上唯一能宽容我过错的就是母亲,不在乎我的人生路走得怎么样,心想儿孙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就很好。

母亲心里是孤单的,心里装着太多的挂念,她的双腿似乎灌满了铅块,去看儿子时迈出的每一步都很慢,也很艰难,载着沉重的母爱。

母亲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正在屋前的工棚里,忙着手里的活计。母亲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望着她布满沧桑的脸,见她眼里透着闪亮的光彩。扫视我一遍后,母亲似乎很满意。

母亲艰难地挪动着,穿过大门,挪到堂屋,伸头瞅了瞅。我跟着母亲,走在她身后。她转过身又看了看我:“妞呢?没回来吗?”

“没,妞妞没有回来。”母亲听到了我的话,似乎有点失落。妞妞是我的小女儿,是母亲带过的最小的孙女,母亲希望每个星期天都能看到她,那是母亲的挂念。

母亲带着失落,又艰难挪动着老迈的腿,准备回她的住处。“娘,你歇会儿吧?”我试图挽留母亲。

母亲摆摆手,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我说的话。母亲耳朵几年前就背了,看到别人张嘴,就习惯性摆摆手,表示她听不见。

九月的风吹着,母亲的白发在凉风中乱舞,每一根都带着辛酸,每一根都带着思念。夕阳洒下一片金黄的余晖,缕缕白发闪着母爱的光辉。

我望着母亲艰难而去的背影,充满负罪感,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的清高,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没能让母亲在晚年过上好日子,没能让母亲享上福,我的孝心不过是回家看看她苍老的模样,偶尔坐在她身边陪伴她一小会儿。我懂,我坐在母亲身边那一刻,她安心,又满足。

我不在老家的日子,母亲就常杵在村前的桥头,默默向我的房舍瞅着,常常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有时候母亲不放心,艰难地挪动着来到院门外,从门缝往里瞅两眼,母亲希望看到她心里的挂念。

我望着母亲艰难地往回走,担心母亲被绊倒,紧跑几步跟在她身后。

母亲走了半小时的路,才走了不到一百米,停下,拄着拐棍慢慢地转过身来,想再望两眼,她的眼睛有些混浊。看到我的脸,母亲似乎很惊诧。我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母亲转过身的刹那,我在她眼里发现了一颗水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执拗地旋转着不忍落入人间。九月的风吹过,一颗玉珠带着不甘心掉入脚边尘土,如同母亲的心,落了地,带着一丝不安。

九月的风扫过我的脸,有两股热流淌进嘴里,咸咸的,掺着一丝苦涩,直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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