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8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晚 秋

郭文艺

秋要尽了。

晨起,送小女儿去学校,门前台阶上铺了一层叶片。屋后的麦苗吸收着阳光,吐露出嫩嫩的芽黄色。母亲的那架梅豆藤受了突变的冷气,叶片也不比先前碧绿了。无比欢愉的,是河堤畔棉花秆旁的一群麻雀儿,叽叽喳喳地在夺食吃。

我已许久不曾看到上次撞见的那只“中国蜂鸟”来这片区域了。

想必这样清冷的天儿,它是断然不会再来这方水土了。半月之前被它挨个儿采吸过的喇叭花、梅豆花还在风里摇摆,已是它如今记不起来的事情了吧。

生命就是这样,一些美好的东西不常遇。

往事犹如落叶,一年年地积累,新近的叠压了久远的,慢慢地就都化成了记忆。往事是人的记忆,落叶成了树的记忆。

我低头在屋后小路上闲走。脚下的细枝和枯黄的杨柳叶漫过了脚脖儿,淘气一点的会钻进裤脚口。这让我想起幼年时,没有柴火烧锅,我和二弟在这个季节跟着母亲去树林里用竹耙子搂树叶的场景。母亲背着个大竹筐,二弟与我在她后面拉着竹耙子。村里村外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搂树叶与树枝的人。大人们一边收拾树叶,一边开心地说着话,孩子们便聚在一起掏窑子,点火烤蚂蚱。二弟那时爱安静,不喜多言。我们俩常常站在一旁默默地看那些孩子玩耍。如此,谁家的红薯被谁家的顽皮孩子偷了摸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们家去的。

我是极少能在闲时看到我的父亲的。每天总是要等到月起星满,才能看到他那高大的身影,推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步子踉跄地走进家门。次日天不亮,他又早早地到镇上机械厂重复一天的工作。有几个夜晚,父亲一手端着萝卜菜,一手抓两个好面馍朝村西去。不久就返回来。手也空空,碗也空空。母亲忙其他家务,不留意此事,我和二弟却看得清楚。有一次吃晚饭前,父亲照例这般操作,出了门向右拐,心急火燎般。二弟悄悄跟了去。回到家,二弟跟我讲,说西河边麦秸垛旁躺着个“南乡的”(逃荒人),没啥吃了,咱爸给他送饭去了。

后来有了三弟,母亲照顾不过来,我便去祖父的院子跟着祖父祖母一块儿生活。我喜欢在祖母生火做饭时,使劲地拉灶台左边的风箱。灶膛里的火堆因了从风箱里吹来的劲风,发疯似的燃。祖母这个时候会踮着她的小脚喊:好啦,风够了,赶紧的,稀饭都煳锅底啦……

祖母爱做鞋,大人小孩的鞋她常做,每年空闲时能做几十双布鞋。穿得着的,都穿在了各自的脚上,穿不着的呢,祖母都用绳子系上,挂在东屋土墙上存着。祖母做鞋用的鞋样子有几十种,大小形态不同,唯独没有她自己的。祖母也给自己做鞋子穿。没有鞋样儿怎么办呢?不难,大门口左侧有一棵椿树,祖母喊我,文艺,去,给我拾几片椿叶儿回来。椿叶儿被我拾回来交到祖母手中,祖母就比着这椿叶儿剪鞋样。椿叶儿尾部椭圆,头上冒尖儿,正适合祖母裹的小脚儿形状。一双鞋做好了,祖母穿着这比着椿叶儿做出的鞋子,长短大小正合她的小脚。

晚秋时节,祖母会从院子里拔掉的辣椒棵上找一些余留的辣椒。小小的辣椒头儿还未长成,便被连棵一同拔离了土地。为了不让这些小小的辣椒头儿晒成粉末浪费掉,祖母会挨个儿找一遍,最后得到大半碗未成年的辣椒头儿。祖母在水池边把这些小辣椒清洗干净,撒上一撮儿盐,然后用另一只碗扣在上面,两三天吧,再掀开上面的碗,把腌好的辣椒稍微用香油拌一拌。我和祖父拿它就馍吃,绝对是这辈子最好吃的美味。

有好多次,我见祖母吃蒸红薯时,会把剥下来的红薯皮晾在案板一角。日久天长,案板的一角便积了一堆红薯皮。一天黄昏,祖母正在灶屋里生火做饭,我坐在她旁边。门口来了个要饭的,胳老肢(腋下)下面夹个棍,手里面端着个破碗。门是几根粗树枝挤成的栅栏门,一推就开了。要饭的直接就进了灶屋,说道,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好走路。祖母给他掰了一块好面馍,只一口便被他吞到腹中,伸手还要。看着面缸见底,祖母便把案板一角晾干的红薯皮全部抓给了他,足足一大碗。要饭的抓取一把,扔在嘴里,嚼得咯嘣响,便一个劲儿朝祖母道谢。一边感谢着,一边出了院子,朝村外的一条小道奔去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想到当年那人吃干红薯皮咯嘣响,便无端觉得祖母晾的红薯皮一定是人间美味。可惜祖母早已不在,我也无从品起……

太阳起劲了些,照着这个晚秋里的村庄。我此刻正行走在旧事里,还未曾归来……

2024-11-08 郭文艺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55026.html 1 晚 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