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018年01月17日
第15版:铁水牛

与孙犁相遇

——读段华新作《荷花的光影:孙犁之旅》

段华去拜访孙犁先生

■董素芝

上世纪80年代初,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偶然在父亲的旧课本上读到孙犁先生的《荷花淀》,心中便有了自己的秘密和梦想。此后,他不停地寻找《白洋淀纪事》,终于在淮阳县图书馆找到了。当晚,他搂着这本书安然入眠。从此,这位少年便有了追逐一生的“孙犁之旅”。

这位少年叫段华,是《孙犁全集》、《孙犁选集》、《孙犁纪念集》的编校者之一、《孙犁年谱》的作者,也是孙犁先生的忘年交和铁杆“粉丝”。刚刚出版的《荷花的光影:孙犁之旅》是他对孙犁先生的追忆之作。

孙犁先生生于1913年,差不多历经一个世纪的风雨。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是战士,也是一个柔美的作家。他的代表作有小说、散文选集《白洋淀纪事》、中篇小说《铁木前传》、长篇小说《风云初记》等,笔下呈现了白洋淀人民英勇抗战的画面和清新明丽的荷花淀风情。这个“荷花淀派”的创始者,让荷花淀因他隽永的文笔永远嵌在了国人的记忆里。到了晚年,他恪守“文学乃寂寞之道”的信条和文人“宜散不宜聚”的主张,有大量芸斋小说和散文、杂文问世,留下一个孤独思想者的背影让我们怀想。

在《荷花的光影:孙犁之旅》这部小书中,段华以细腻真挚的笔触娓娓叙说他读孙犁作品40年、与孙犁交往十几年的亲历亲见,记述他收藏孙犁先生诸多作品版本的经历和逸事,客观陈述与孙犁先生相关的文学史实、钩沉,为我们勾画了一个率真、可爱的老作家,一个晚年的孙犁先生。这个老作家说:“我的文学之路,是战争的路,是饥寒交迫、风雨交加、枪林弹雨的路。不是出入大酒店,上下领奖台的短促的路。”不错,从唯美的荷花淀,到晚年以散文笔法写下大量的芸斋小说和散文、杂文,这个以文学为自己一生使命的老人,一生都向真向善向美,他的文字一字一句,都带着正的力量,且无论境遇怎样,都不能改变他那颗向上向善的心。

而段华,小小年龄就被孙犁先生温婉细腻、缓慢的叙述风格迷住了,无可抗拒地走进了这个真善美的世界。和“荷花淀”相遇后,他出入于大小书店、图书馆、学校阅览室,寻访所有孙犁先生的作品,也希冀有一天见到他心目中无比伟大的作家。

1982年,段华在淮阳中学读书,从报纸上得知《孙犁文集》出版的消息,便省吃俭用几个月,邮购了一套《孙犁文集》。书寄来的那天,他得了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地抱着书从收发室回到宿舍,他虔敬的样子多年后让同学们仍记忆犹新。一次,在学校阅览室,他读到《文汇报》上孙犁先生的散文《青春余梦》,就把自己的阅读心得写成了一篇小文《树与人》,很快被《中学生阅读》刊发。

1985年,16岁的段华怀揣着父母给的百十元钱到京津一带游玩,鼓起勇气拜访孙犁先生,年逾七旬的孙犁老人微笑着站在门口等他,“我的手和先生那创作过伟大作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感到那手的温暖……”

“段华呀,你年龄这么小呀!”

孙犁老人的这一声感叹,暖化了这位痴情少年的心。临走时,老人拿出4本新出版的书送他,在上面颤巍巍地题字,得到赠书的段华本应欣喜若狂,但他却说:“孙犁先生的这个情形,我注视了许久许久,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一次相会,让这一老一少有了17年的忘年交。

段华是我的同乡。因了与孙犁先生的文学奇缘,和免试特招上南开大学的经历,段华一直是淮阳的传奇,也让当年同样是文学青年的我艳羡不已。高中时,段华比我低两届,交集不多,但段华的故事总在不同的时空飞来飞去,所以,虽见面不多,也像多年熟知,让我时不时对这个文学幸运儿行注目礼。

30年后的今天,当我在北京亲临《荷花的光影:孙犁之旅》新书分享会,打开新书的瞬间,心跳禁不住加快。在我心里,它不是一本普通的书籍,它记录了同乡游子与现当代文学大师的一段文学佳话和传奇,是一个少年作家对孙犁先生的追慕、思念和崇敬,也记录了一个文学青年与孙犁先生的友谊。

段华第二次见到孙犁先生时,孙犁先生与他聊得更多,告诉他要多读名著和古典的东西,加深文学功底;说文坛很乱,色情的、武侠的东西充斥文坛,甚至上世纪30年代张资平的小说都没有这么露骨,会把现在的青少年引向邪路,还要他转告同学们不要读这类东西。此后,他们便常有信件往来。孙犁先生常询问他读什么书,要段华把书目报过去,他一一点评引导。

一次拜访时,段华带去了家乡的土特产泥泥狗,孙犁先生很高兴,3个月后,曾在《芸斋小说——杨墨》里提及,说有一青年,河南淮阳人,送他当地土特产泥虎、泥蛙、泥鸟各一只,形制古朴,并有响声,虽不如他小时候看到的软纸做成的泥玩可爱,但虎头鲜艳生动如故,他很珍惜,藏之书柜,视它们如同文物。这一段文字,表达了对青年小文友段华的珍爱。

段华到南开大学上学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多了,段华亦常去拜访孙犁先生。这一老一少常在一起谈各自的故乡,故乡的风情在他们的对话中是云淡风轻行云流水般美好。

最能表达这一老一少知遇的就是书了。段华收藏了所有能见到的有关孙犁先生的大书小书,有几百本。有他自己淘到的,有孙犁先生赠送的(出一本送一本)。别人送给孙犁先生适合青年阅读的书籍,他也送给段华。而段华对孙犁先生的爱,就是一生走在追踪孙犁先生的路上,把收集整理孙犁先生的文字当作了自己的使命。

孙犁先生去世后,段华写下不少以笑以泪表达的文字。在《岁月深情长相忆——孙犁百年祭》中,他写道:“人有生有死,这道理我懂;但事到临头,我却不能控制自己。想起和先生交往的十几年,以欢乐开始,却以这种方式结束,我觉得世事那么无情,人生那么无常。我终于泪流满面:

先生,如果有来世,我们再见,我一定还要找你……”

在《依依深情的一握》中,段华把自己对孙犁先生的感情更深沉地表达了出来:“在这一刻,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孙犁先生睁开了双眼,紧紧地看着我儿子,他动了动右手,接着,颤抖着,颤抖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慢慢,抬起了右臂,用他那写出不朽杰作的右手,努力握住了我儿子的小手,好半天没有放开……

这深情的一握啊!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激越的情怀在心里奔腾起来。”

这些慢镜头般的文字,把段华的拳拳知遇心和眷眷知己情淋漓痛快地表达了出来。

在长达40年的阅读中,孙犁先生一直是段华精神的支柱和支撑点。他高兴或情绪低落时,踌躇或脆弱时,都会去读孙犁先生,孙犁先生那娓娓缓慢的叙说,会让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他说,在孙犁先生的作品里,既有戈壁,也有草原;既有小溪,也有大河;既有霜雪,也有白云;既有低吟,也有呐喊;既有生活,也有哲学;既有严峻,也有微笑;既有沉郁,也有昂扬;既有人生,也有理想。与孙犁相遇,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

几十年过去了,段华仍然是人走在哪里,孙犁先生的书就带到哪里。2011年,段华作为援疆干部到新疆工作,长达6年之久。每每要穿越茫茫的大漠和戈壁,路途疲倦时,他便让司机停下来,从车上拿一块布挡住强烈的阳光,一个人躺在大漠里去读孙犁的作品。瞬间享受一册在手惠风和畅松涛阵阵之感,心灵也随之遁入明净的境界。

穿行在“孙犁之旅”里,这个率真、刚直的老作家让我时而严正思考,时而会心一笑;时而心被揪着,时而心头一热,眼含热泪。掩卷而思,我也深深理解了晚年的孙犁先生,因为对作家风骨和品格的坚守,才有他晚年不被人理解的是是非非。但观其一生,不管他是柔情的还是刚烈的,都自带着一种正的力量让我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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