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中,有两处地方写到同治皇帝载淳读书,可谓趣味满满。
第一处,赵烈文记于同治三年(1864)五月十六日:“录庭芝语:今上初即位,从热河还京。弘德殿师傅李鸿藻扈从。庭芝曾于其时晤之,仰问圣性如何。李讷讷良久,乃言姿性平常,亦不乐攻苦。为皇子时,以李责课严,欲乞假入内,李不可,怒掷书于地,李强使俯拾,久乃勉取书起。今既登极,臣主之分严,规范稍难矣。”
吕耀斗字庭芝,是赵烈文的常州大老乡,做过翰林,所以能接触到翰林院讲学士李鸿藻。据吕耀斗追忆:同治元年(1862),载淳刚即位不久,从热河回京。吕耀斗一时好奇,向李鸿藻探问这位小皇帝的天资秉性怎样。李鸿藻迟疑少顷后,还是讲了一句大实话,他说小皇帝的天资秉性很平常,无过人之处,读书也不爱下苦工夫。载淳做皇子时,小小年纪,李鸿藻就教他诵读经书,管教甚严,弟子受不了,想请假回宫,师傅不肯通融,弟子怄气,直接把课本掼到地上。师傅可不是吃素的,迫令弟子弯腰捡起课本,僵持了好一阵,弟子才勉强放低身段,把课本拾起来。眼下,皇子成了皇帝,君尊臣卑,李鸿藻再想规范载淳的行为就难上加难了。
咸丰末年,载淳满打满算也就五岁,这么小的孩子喜欢玩耍,不爱捧读那些劳什子的圣贤书,是可以理解的,师傅不准他逃课,他生气扔书,也很正常。李鸿藻一味用规矩去约束这位身份特殊的弟子,难免会引起他的反感。载淳成人之后,恭亲王奕訢的长子载澂引诱他微服出宫,去秦楼楚馆作狭邪游,沾染了梅毒。说白了,这位年轻的君主渴望呼吸新鲜空气,一旦觅得机缘,就罔顾一切,恣情纵欲。同治皇帝驾崩时才二十岁,实则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与其说他生活在紫禁城中,倒不如说他生活在一座掩埋活人的墓庐里,贵为泱泱大国的皇帝,却只能坐井观天,徒唤奈何。
第二处,赵烈文记于同治六年(1867)六月二十日:“是日闻竹庄言,今上聪慧而不喜读,一日与师傅执拗,师傅无可如何,涕下以谏。时御书适读至‘君子不器’,上以手掩‘器’下二‘口’,招之曰:“师傅看此句何解?”盖以为“君子不哭”也,其敏如此。又读‘曰若稽古帝尧’,‘曰若稽古帝舜’,‘帝’字皆读‘屁’字,观此则圣禀过人,而有雄杰之气可知。天祚国家,使益出于正,吾民其有豸乎?”
吴坤修字竹庄,是湘军文员出身,同治年间做过安徽布政使,赵烈文日记中的这段文字即是转述吴坤修的趣谈。载淳十一岁时,已坐了六年金銮殿,学业上还得继续用功。昔日,他做皇子时,耍性子掷书,师傅李鸿藻可以板着脸孔责令他把课本捡起来,现在载淳掌握皇权,客大欺店,师傅们侍候这位弟子,难度可就大多了。他不听课,不服管教,师傅也就只能跪在地上规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情景与“师道尊严”不沾边,在任何私塾中都见不到。但儿童毕竟是儿童,载淳也觉得让一位上了年纪的师傅跪倒在面前哭丧着脸怪别扭的,于是他急中生智,用手将《论语》中那句“君子不器”的“器”字遮掉下面两个“口”字,变成“君子不哭”,立刻就产生了幽默效果,自己上得了台面,师傅也下得了台阶,此举确实非常机敏。载淳读《尚书·尧典》中的“曰若稽古帝尧”和《尚书·舜典》中的“曰若稽古帝舜”,都故意把“帝”字读成“屁”字,既显露出小孩子顽皮的天性,也表现出小皇帝目空今古的胆色,因此赵烈文夸赞载淳“圣禀过人”“有雄杰之气”,甚至认为只要小皇帝日后多走点正道,国家就有福了,生民就有望了。
从赵烈文这两段日记文字来看,同治皇帝载淳成为一代雄主,原本可期。由五岁时的“姿性平常”到十一岁时的“聪慧”“圣禀过人”“有雄杰之气”,进步不是一点点大。他还有十足的幽默感,能让师傅破涕为笑。然而载淳的命运令人唏嘘,他喜欢的皇后阿鲁特氏是状元崇绮的女儿,才貌双全,性情高傲,不肯屈服于慈禧太后的淫威之下,婆媳关系形同水火。青年人生活在一大团精神阴影之中,必定倍感苦闷。于是他决定去拥抱恶之花,释放自己的力比多,明知秦楼楚馆脏病猖獗,天王老子都惹不起,仍然斗胆去寻求冒险的乐趣。谁说“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同治皇帝载淳就因为出宫解闷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