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艺术,会欣赏的人很多,但对于人的欣赏,有此意识或观念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在天命之年时悟出来的。
在古代,曾有过许多友人、同窗之间互相欣赏的故事,伯牙摔琴的知音之交自不待言,有的甚至在对手之间也时有发生。凡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诸葛亮与司马懿,诸葛亮六出祁山,五次攻魏,碰到的老对手就是司马懿,二人足智多谋,旗鼓相当,诸葛亮唱空城计,司马懿上当,非但不恼火忌恨,反自叹不如;当知道诸葛亮将不久于人世,非但不幸灾乐祸,反赞其为“天下奇才也”。其对诸葛亮之评价欣赏程度,远过常人。
诸葛亮去世,魏遂灭蜀,随后司马家族又代魏主政而建晋。以羊祜为军政重臣,出镇襄阳,与吴国大将陆抏成为军事对手。二人虽各为本国军事统帅,然审时度势,皆以不战为方略,各保分界达十年之久。其间二人互相欣赏,互通使节,陆抏称赞羊祜之“德量,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而羊祜知道陆抏生病,特地馈赠良药派人送去,陆抏左右的人都不放心,怕有毒,劝陆抏不要服用,但陆抏毫不生疑,一边服用,一边为其辩护:“羊祜岂酖人者!”羊祜去世,不仅晋国上下哀恸,就连“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其德高望重,史亦罕见。
都说“文人相轻”,实际上也有许多文人相重的例子。如李商隐与杜牧,李商隐写离愁别绪的诗最为擅长,但他在给杜牧的诗中偏说:“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对杜牧的诗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与赞赏。
再如施蛰存、徐中玉、钱谷融都是华东师大名教授,我每次与钱谷融先生谈起徐中玉先生,他总谦虚地说:“徐先生博大精深,学通古今,我怎么能跟他比呢?”而我每与徐先生谈起施蛰存,他总说:“我中学读书时爱读小说,除了江湖不肖生和鲁迅,还有施蛰存的小说,对我都有影响……”语气中充满着敬意。
我想,连对手之间都能够互相欣赏,文人之间也能相重,那么作为夫妻、兄弟、姐妹、妯娌、师生、朋友、同学、同事、邻居,甚至是上下级、前后辈之间,就更应该互相欣赏了。不过,要欣赏别人和被别人欣赏,似应首先具备两个条件。
首先是理解。我们平时都说理解万岁,但到真需要理解时却又往往做不到。你要欣赏别人,就先得理解别人。如鲍叔牙之所以赏识管仲,就因为了解他的个性,为此管仲曾感慨:“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贫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其次得有胸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欣赏人却与利益无关,它往往出于一种由衷的钦佩与喜欢。你既然学会了欣赏一个人,也就意味着你对其缺点的包容;如你紧咬着别人的一点瑕疵不放,就很难学会欣赏。
友人徐全荣说得好:“别人对你做了九件坏事,只做了一件好事,那我就记住他做的这一件好事!”有这等胸襟与情怀,何愁不会欣赏人?(摘自《 文摘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