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4月04日
第15版:铁水牛

父亲和瓜园

■孟冉

春日清晨,阳光柔和,空气湿润。

我抹着汗涔涔的脸,把拌了草灰的瓜种,一粒粒埋入墒情正好的土壤。慢慢地,穿过晨雾的早炊一点点散尽,直到母亲站在村头拖着长腔高喊我的乳名:回家吃饭喽。我才和父亲循了她的声音,前脚后脚往家走。

那时节,总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在劳作之后的疲乏里经久不息。

比起收麦、割豆、摘棉,侍弄瓜园不累但叫人操心太多。这是项细活,容不得粗手大脚。在繁重琐碎的农事中,它好像是件饰物,把我们单调、冗长、沉闷的农耕生活点缀出了一丝生动、简约、活泼。留给人的,是一种对瓜香满园的长久的思念和向往。时间越长,越沉淀得醇厚、醉人。

我庆幸自己曾长久地亲近小小瓜园,庆幸自己有个心细手勤的父亲。

父亲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没有流露过对任何一项农活的厌烦。他握过笔打过算盘的手,娴熟地操纵着铁锹、犁铧以及锄把,那架势那姿态总能让我心情愉快地在他身前身后默契配合。

他脱掉中山装,换上宽松干净的灰布衫,挽起袖管,脚上穿着黑条绒布鞋,走向弥漫着阳光露水的田里。他一路上跟肩扛农具的乡亲们热情地打着招呼,给他们散发特意买来的、用精致烟盒装着的甲级香烟。他们的鼻孔里喷出乳白色的烟雾,大笑着跟父亲交谈耕种和收成。

这个场面于我是那样熟悉,以至想起乡下,便自然浮现当时的模样。那时候,父亲眼睛里闪烁出来的,是他十八岁离开家门时的朴实与诚恳。

我们种下去的,是一种名为落花黄的甜瓜。

当瓜园里绿意渐浓,长长的瓜秧蔓延一地,一枚枚小而美丽的黄色花蕾仿佛一夜之间尽情绽放。接着,圆圆的落花黄便结出来了。这种瓜花期不长,只十几天便已枯萎,而鸡蛋大小的果实也断了苦。摘一个抚去泥土用牙轻轻一嗑,清爽酥脆,但没有甜味,微香。

等到麦子成熟,有个别小碗口大的落花黄也成熟了。你只要看见翠绿的瓜身上起了一层黄色,拿手一碰,瓜蒂像没了筋骨悄没声就断了,凑近嗅嗅,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你放心吃——蜜一样的瓜瓤,杏一般的瓜肉呵!

九月份,瓜罢园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一大片黄灿灿的落花黄当中,赫然露出两个白白的东西。扑过去扒开瓜叶,这是什么呀?父亲蹲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摘下来看看。这两个白东西比落花黄还圆,而且不似落花黄浑身是土。我还是在衣袖上擦干净了,对着太阳正要吃,呀,透过它瓷一般洁白的皮肤竟然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瓜瓤。

“好吃吗?”我问父亲。

“尝尝。”父亲微笑着。

我轻轻咬破了皮儿,一股汁液首先流进嘴里,那甜那香,却比落花黄浓过十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瓜,它形如白玉,味若葡萄。

父亲告诉我,这是他得到的新品种,原产新疆,叫鹅蛋白。这种瓜不但需要充足的光照,更需要适合的土壤和水分。看来试验成功了,咱们每年都能吃上它了。父亲,他总能给我们带来意料不到的惊喜。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能收获满满一架子车落花黄和鹅蛋白。

你不要被经验束缚了手脚,你得学会创造。就说这种地,人常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可我告诉你,同一块地里可以生长不同的庄稼,但不同的庄稼需要不同的管理。只要你善待土地,懂得利用它,你就能收获得比别人多。人也和庄稼一样,破坏了环境,就如同破坏了庄稼赖以生存的土地,叛离了自然,那你必然一无所获。

多年以后,回味父亲这番话,心里总有新感觉。

在家乡的土地上,我收获的何止是落花黄鹅蛋白!我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对生他养他的家乡怀着深深的眷恋了。而今,我也像父亲当年远离家园,置身高楼大厦人海车流,再很难闻到泥土的气息,再很难品尝到亲手种下亲手收获的五谷杂粮、瓜豆菜蔬。

然而每天清晨,当我看到贴近城市的村庄上空袅袅炊烟盘旋升腾,耳畔便会响起母亲遥远的清脆的呼唤,像家乡许多母亲一样喊着儿女的乳名,提醒忙碌在田间地头的亲人,到吃饭歇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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