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
夏征舒眼里放出仇恨的火焰,他眼前出现了父亲战死的情景,出现了仪行父从母亲屋里出来时的情景,出现了夏台上陈侯站立不稳的情景,出现了将士们晒晕时的情景,出现了他们等候检阅时的情景,出现了陈侯、孔宁、仪行父在宴席戏谑的情景……他手里的弓箭拉得满满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喷火的眼睛里流出冰冷的泪水,终于,他放出了手里的箭镞。他看到陈侯打战的牙齿,磕碰了一下,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他也不想听,不想!
孔宁、仪行父见陈侯逃往东北去,知道夏征舒决然不会放过他,必定会追赶过去。于是,二人便往西北的射圃逃去。那射圃本是夏家训练家兵的地方,墙垣高厚, 无处攀爬。二人慌忙中寻觅出口,出口却在大门处。可是,大门处早已被士卒围住, 插翅难飞,恰巧西北角有一个狗窦,平日里只有狗在此出入,到外边去排泄,墙外面就是狗们的排泄物。二人也管不了许多,便从狗窦钻了出去。夏征舒虽然下令包围夏氏庄园,因为这边围墙高耸,疏于防范,二人便得以逃脱。
新司马夏征舒,毕竟年轻,又是一怒之下,匆忙起事,来不及详细谋划,造成这样疏忽。正是由于这个疏忽,造成了他日后被车裂的悲剧。
孔宁、仪行父二人从夏氏庄园逃出,不敢回陈城,又怕夏征舒围追剿杀,连夜结伴逃往楚国去了。
夏姬听到了庄园里喧嚣吵闹,自己又被锁在屋子里,料定是发生了大事。可是,能发生什么事呢?征舒是司马,掌握兵权,一君两臣在庄园里饮宴,强盗断不可能进入。除了征舒谁又能锁上她的房门?征舒?征舒为何锁门?一定是事关君主。
“谋逆?”夏姬心中一震,悲哀地闭上眼睛,她从小生活在宫廷,深知只要和谋逆连在一起,绝无生存之望。
夏姬惊悚地听着外边的动静,好像是在集合兵士。
门开了,夏征舒进来说:“母亲,君主暴毙,母亲且同舒儿一起回陈城,舒儿要扶助新君即位。”然后对身边的家臣季畅、侍女说:“服侍太孺人上车。”夏姬嘱咐季畅、荷花暂留守庄园,她暂且随征舒去陈城,安顿好了再回庄园。
君主暴毙在夏氏庄园?有人会相信吗?将士们会相信吗?孔宁、仪行父又去了哪里?夏姬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所以她决定先跟夏征舒到陈城,然后再做打算。
夏征舒与母亲回到夏府,已经接近天亮。夏姬让夏征舒扶她到厅堂,她让夏征舒说清事情原委。
夏姬下意识地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一盘死棋,无从收拾。她非常清楚,儿子已经被推上悬崖,他根本没有胜算的把握。时下虽是一个战乱纷纷,礼崩乐坏,毫无规制,但是,亦有规则,那就是“弑君”必讨!本国不讨,强国必伐。一时不讨,日后必讨。终归,弑君者是逃不过被讨伐的命运。
这一切,征舒想过吗?想过弑君之后怎么办吗?夏姬想起了母亲临终时的话, 好的结果在后边,可是征舒既已弑君,还有好的结果吗?这结果又是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赐婚襄老夏姬归楚
夏征舒偕母亲来到株林封邑,家臣季畅已在庄园门口迎候。待夏征舒进入庄园, 季畅已知陈城有变,感念夏氏对他的恩典,他早已收拾好东西,以备夏氏母子出逃。
夏征舒亦觉株林不是久留之地,待收拾停当,扶母亲上车,启程逃亡。株林庄园居民,围拢过来,夏氏平时对下人宽厚,主仆均有不舍之情。夏姬与株林庄园里的居民依依告别。这时,下人传报:“不好了。楚兵已经围住了庄园。”季畅说道:“吾等誓死掩护君主和太夫人。”
夏征舒和母亲夏姬,没有来得及逃脱,只好又回到庄园里。楚王熊侣下令将株林庄园团团围住,不准走脱一人。
楚兵在孔宁的带领下,直接冲进庄园。季畅带领家兵,拼死抵抗。楚军倒也一时受阻,不得进园。这使楚王熊侣颇为意外,一个庄园竟然攻不进去。楚军进陈城时,陈民城门洞开,虽说由于孔宁游说,倒也有些欢迎的意味。国门竟然不如这庄园之门坚固,由此可见,这个国家完了。这都是因为国家没有意志,国君疏于教化, 民众安于自保,毫无气节,才会这样的。可是这夏氏庄园,他却看到了拼死护主的家兵,虽然孔宁也是这里的常客,家宰家丁也应该认识他,可他们并未为孔宁所动。这说明夏氏平时施恩有加,他们才忠诚护主。由此可知,国君爱民,民才爱国啊。
夏氏家兵毕竟不抵众多楚军,死的死,伤的伤,最终庄园失陷,季畅战死,楚军冲进院子。
夏征舒被带到楚王熊侣跟前,楚王熊侣不禁惊讶,这么一个伟岸英俊的年轻人, 如果继续为君,说不定能改变陈国。可是,陈国强大,对楚国有什么好处呢?况他本是来讨弑君之罪的,弑君之罪不可赦。他不会像晋国讨伐宋公鲍、齐侯商人弑君之罪,因受二国贿赂而返,失信诸侯,导致诸侯离心。夏征舒,一定要按律惩处的。于是,楚王熊侣下令,把夏征舒羁押军营,听候处决。
楚王熊侣早就听闻陈国君臣的风流韵事,当然也想见一见株林的女主人。于是, 说道:“夏姬在哪儿?押上来吧。”
夏姬被押解到楚王熊侣跟前,施礼拜见,再拜之后说道:“奴婢夏姬,不幸国乱家亡,落入君王之手,奴婢乃一妇人,命悬于君。倘赐赦宥,愿充婢役。”夏姬不卑不亢,从容淡定,言辞周详,语音温婉。
楚王熊侣果然眼前一亮,再看她容貌,美艳绝伦,惊为天人。特别是她的眼睛, 宛如烛火,忽明忽暗。她的眉毛,恰如柳叶,随语灵动。单是眉眼间的妩媚,便足以牵动人心,摄魂勾魄。他现在才明白,那陈侯平国如何会命丧株林了。楚国,枉称大国,何曾有过如此女子?
楚王熊侣早年曾经沉溺女色,郑姬、越女环绕左右,却不曾见过如此女子。夏姬,他一定要把她带到楚国去,倘若留在陈国,不定又有多少男子命丧于她。真是祸乱之源啊!
楚王熊侣忍不住再看夏姬。
夏姬那种忽明忽暗的眼神又飘了过来,正与他的目光相遇。楚王心中一惊,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收回了他的目光。
楚王熊侣心中突然悸动不安,他怎么会有如此感觉?他甚至不敢再正眼看她。这个女子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会让男人如此不安?他一个堂堂的君王,竟然会如此,况其他人呢。不过,正是这种感觉,才让楚王熊侣更加迷恋夏姬。在他看夏姬第二眼时,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纳进后宫。是的,一定,任谁也阻挡不住, 即便是樊姬不食谷物,也不能阻止。
楚王熊侣又看了一眼夏姬。
夏姬也正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如此凄楚可人,熊侣心里便生出恻隐之心。夏姬见楚王熊侣看她,便稍含下颌,低垂眼眉。楚王熊侣心想,这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而已,倘若陈侯平国重修为君之道,仁德宽厚,岂能被弑?家败国破,跟她一个女子何干?他一定要保护这个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