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庆
父亲背着篮子下地割草,意外捕获一条大鱼。是鲤鱼,一尺多长,两三斤重的样子,通体雪白,尾部泛红,从草篮子里倒出来时,还正活蹦乱跳。
母亲破例把鱼炸成焦黄(以前基本都是清炖),再配以小葱和豆腐,炖有小半锅。接着,母亲又精挑细选,掐头去尾,专拣鱼身子部位,盛上满满一大碗,然后叫来我和弟弟,说:“给你大伯端过去吧。”
还以为让我俩先吃呢!把我和弟弟喜欢个半截儿,又不得不接过大瓷碗,缓慢地往大伯家的方向移动。
1984年,当时百废待兴,能吃上一顿美味是多么幸福的事!
路上,弟弟歪着头问我:“大伯经常欺负咱,为啥还给他送鱼吃?”
我小声对弟弟说:“公家的田地,马上要分包到户了。大伯当着队长,不是想让他多分点儿好地给咱嘛!”
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伯住在村子的心脏位置,离我家少说也有好几百步。鱼汤刚出锅,很热,有点儿烫手,我和弟弟替换着端。但是在行走过程中,仍免不了会有汤汁溢出,顺着我们的手指往下淌。弟弟嫌可惜,不时探出舌头,像猫一样舔舐手上奶白色的鱼汤。
再往前走,就是爷奶的家了。弟弟出主意说:“先给咱爷奶倒上半碗吧?”
爷奶平时最疼我弟兄俩,有好吃的东西总会藏在提篮里,再高高地悬挂于屋梁下,让人可望而不可即。这样不但能防备老鼠偷吃,更重要的是提防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大伯家孩子稠,且个个如狼似虎,每到我爷奶家便如入无人之境,翻箱倒柜找吃的,就差尿罐子没被他们搜查一遍。
虽然大多数好东西都被他们掠去,但是在大伯一家人眼中,我爷奶仍属于那种“偏心眼儿”的人。
看我一直犹豫不决,弟弟再次提醒我说:“咱奶正病着呢,刚好喝点儿鱼汤补补身子。”
我皱着眉头说:“剩下半碗鱼汤,咋好意思端给大伯?”
弟弟挤眉弄眼地说:“再兑点儿水,不又满了吗?”
我点头应允。
爷爷用颤抖的手接过大瓷碗,立马便老泪纵横了。
因为当时我和弟弟没跟他讲清楚,更不便说明鱼汤原本是送给我大伯的,所以,爷爷一股脑儿将鱼汤倒进另一个碗里,然后又把鱼汤分成三份,其中两份分别给了我和弟弟,另一份端到奶奶床头。
弟弟显然没能抵挡住眼前的诱惑,他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半碗鱼汤干掉了。我端详着手里的小半碗鱼汤,想着母亲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左右为难。
爷爷不解,问我:“你咋不吃?”
我不得不编瞎话说:“我害怕吃鱼,上次就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爷爷皱着眉头说:“吃鱼时小心点儿嘛!”
弟弟明白事情原委,怂恿我说:“你要不吃,我可吃了。”
我白了弟弟一眼,索性端起碗,几口便吞个精光。
我和弟弟端着空碗回到家。母亲问:“见到你大伯了吗?你大伯吃鱼了吗?”
没等我开口,弟弟便抢话说:“吃了,吃了,大伯吃得可香了!”
母亲面露喜色,舒心地吐了口气。
不久土地开始分包到户。公平起见,分地采取抓阄的方式进行。我家一共分到21亩责任田。由于父亲手气不佳,大多数田地为下等的洼地,好地仅分到几亩。
母亲气不忿儿,常常掐着腰站在院子里吆喝:“一大碗鱼汤算是喂狗了!”
旁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有我和弟弟知道,母亲其实在骂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