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9日
第15版:铁水牛 PDF版

乡愁底片

■郭宏景

炊烟

又一次梦回家乡,看见了老家房顶上久久不散的炊烟。

三十年前的孩童时代,每每从学校放学、去地里拔草、到村头拾柴归来,抬头看到村庄上空升腾的一股股炊烟,心里都会涌起温暖的自豪感,知道家里的粗糙饭菜快要熟了,那袅袅飘荡的炊烟中有我拾回的柴火的贡献。那时绝没有饭菜质量怎样、是否营养的概念,能在日升日落间看到炊烟的聚散,能在劳累之后饱饱吃上一餐,无论对于勤苦劳作的成年人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都是无比幸福的事。

就着粗茶淡饭,我像乡间的小树苗一样扑棱棱地生长着,终于,出门求学,外地就业,而家乡的众多景象却越来越深切地留存、定格在了脑海中。比如炊烟。实在抵不过浓烈的思乡情时,我便寻找借口,收拾行囊,不顾春运颠簸,千里跋涉归乡,只为看一看亲人,听一听乡音,闻一闻家乡柴草化成的烟火味道。

我曾以为,这能让游子踏实平静的烟火滋味,这与村庄一同呼吸吐纳的袅袅炊烟,会像时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向永恒,但不知道何时,村里拾柴火的人少了,有的人家用上了煤火炉,方便省事的煤火慢慢改变着村民的生活习惯,村庄上空的炊烟越来越单调孤独了,甚至,有的人家干脆拆掉灶间的烟囱,换上了像城里一样的抽油烟机。

每到饭时,家家厨房里的嗡嗡响声替代了房顶上的袅袅炊烟。别说是老地锅,就连风光一时的煤火炉也逐渐被更快捷、干净的燃气灶所代替,家家解放的不仅仅是拾柴烧火的老人和孩子,还有再也不用烟熏火燎的“女当家”。曾经只供温饱的锅灶里,也不再是单一乏味的大锅饭,而是花样不一、品类各异的小炒与美食。更想不到的是,现在村里人家办事,都到街上的饭店招待亲朋了,村里的年轻人还时不时地要份外卖呢。

真是恍如隔世啊!现在的孩子,怕是再难见到轻盈缥缈的炊烟了,在他们的饮食乡愁里,是那吱吱作响的炒锅飘溢出的诱人的饭香,而这种记忆,也应该像炊烟一样,深入孩子们的骨髓,并在梦中留恋吧……

茅屋

曾经,土坯墙、茅草屋是中国农村居住环境的真实写照。我已有的四十多年人生光阴,前三分之一都是在土墙茅屋中度过的,对所谓“冬暖夏凉”的茅草屋,心里始终有着难以尽说的复杂情感。

听父母讲,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们的婚房是父亲和叔伯们一滴汗和着一捧土,辛辛苦苦营造的一间半土坯茅屋。在那里,我们兄妹四人从出生到学步,再到牙牙学语,承受父母恩情,初尝人世冷暖。寒冷冬天,父母亲把我们围在墙角土炕上取暖;闷热夏夜,母亲用蒲扇为我们驱蚊送凉。我和小妹曾多少次抗议:为什么要在屋里垒一堵墙(夹山)?为什么不把窗户开大一点?我幼小的心里,对小草屋深深抵触,觉得它是那么低矮狭窄、昏暗憋闷。

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家里迎来了一个大事件。勤劳的父母在亲友邻居的帮助下,建造了四间砖包墙、瓦接檐的新房!看着崭新的房屋和宽大的窗户,闻着房顶茅草散发的清香,想着兄弟仨再也不用挤一张床,我的心里也变得明亮、舒爽了。

喜事接踵而来。在我高中即将毕业时,家里又翻盖起了新房,这次,是明三暗五带廊柱的混砖瓦房!但我却没有了儿时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新奇,只是觉得,房屋这么大的事,父母说盖就盖起来了,看来家里的条件是好转了。

曾听专家介绍,土坯茅草房当属建国后第一代民居,解决的是人能住的问题,而混砖瓦房是第二代,解决的是住得好的问题。可话音未落,很多乡村的瓦房已经变成了楼板平房,我家的前后四邻还建起了气派、敞亮的楼房,如果划分,应该属于第三代,或者是第四代了吧。更何况,听说村里好多年轻人还在城里小区买了套房,这更无法划代分类了。

其实,无论是几代房屋,都自有历史的痕迹。当漂亮的楼房替换了老旧的茅屋,当坚实的楼板和精美的瓷砖取代了茅草的清芬,期望人间的浓浓亲情和对幸福生活的深切感念永远不要改变。

架子车

说起架子车,我仿佛又看到了家乡众多平凡、质朴的庄稼汉的影子。

熟悉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架子车由车架和轮胎下盘组成,拆卸方便,敦实耐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农村必不可少的劳动和运输工具。农忙时收割、拉打、晾晒,平常向地里运送肥料,往家里搬运粮食,它都是“棒劳力”。曾经的农田大会战或者水利建设工地,数万辆架子车往来穿梭,那场景是何等的震撼和豪迈;坎坷田间,男人前头奋力拉车,女人后面尽力助推,懂事的孩子挂上车襻努力帮忙,又是一幅怎样苦中有乐、温馨感人的画面!

终于到了农闲时节,该歇歇了吧,可架子车还另有用途:装上农产品赶集逛街,架子车堪称“行走的小超市”;铺上褥子,就是新媳妇走娘家的“豪华座驾”;把车架反靠到墙上,分明是一架实用的梯子;轮胎下盘可以被孩子们当杠铃健身,当玩具推着跑……更神的是,几个孩子运用简单的杠杆原理,可以前后压着架子车当跷跷板,腿一蹬地,一蹿数丈远,在乡间的土路上洒下满地的欢笑。

因为年龄小,我没有赶上与父亲去矿上拉煤,但后来的赶集卖水果、进城交公粮、盖房拉砖头,都让我汗湿车把,记忆犹深。手上打着血泡,车襻深深勒进肩膀,架子车驮着生活的希望,缓缓走过漫漫岁月……

东方风来满眼春。在踏入新世纪的门槛之前,乡村里笨重的架子车渐渐少见了,田间奔跑着的是各种播种、收割的农用机械,修整平坦的村路上畅行着农用三轮车、电动摩托车。最近回老家得知,前院邻居家不仅买了面包车,年前又添置了十吨大卡,跑起了长途货运;后街的发小儿全家在厦门跑出租,家里有了五辆车;打工的乡邻节日返乡,村路上还会堵车呢。真是一变越千年,机轮的轰鸣转动间,生产节奏明显加快,农村人的生活水平也有了质的飞跃。

十多年,跨越了千百年走过的路程,劳苦的架子车没能跟上发展的节奏,被时代淘汰了。但我分明感觉到,在历史的巨变中,有着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勤劳因子,更有架子车一步一步走过沉重岁月所打下的坚实基础。

缝纫机

母亲有件心爱之物——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上海“飞人”牌缝纫机。

说起这台缝纫机,也和架子车一样,是我家生活中的功臣。就是现在,母亲还不时用它做鞋垫、香包、虎头鞋等小件。双手抻着布料,两脚轻踩着踏板,那从容舒缓的“咔嗒咔嗒”声,既是日常生活的咏叹,更像是时代发展的合奏。

早在添置缝纫机之前,全家人的冬棉夏单、鞋帽手套、书包被褥等几乎所有针线活儿,都是由母亲手工来做的。多少个雨雪天,母亲在家纺线织布,裁衣缝补;多少个不眠夜,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做针线。在母亲的苦心打理下,即便一块补丁,也是整齐干净,针脚均匀,让我们从未因身上的补丁旧衣而自卑过。不但不自卑,我们对母亲使用的针线簸箩,乃至锥子、顶针等都满怀着敬意。

有心的小妹,上班第一年攒钱为母亲购买的这台缝纫机,在当时仍是农村人眼热的“四大件”之一,可以想象,母亲对它的喜爱。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把这份喜爱加倍地倾注到了我们及下一辈的身上。她的三个孙子,都是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小内衣、虎头鞋长大的,也都曾对她熟练操作缝纫机充满了好奇。

然而,几代人都关注、享用的缝纫机慢慢受“冷遇”了。不只是我们不忍心年迈的母亲再费神劳作,单说现在物资极大丰富,还有什么不能购买的呢?母亲不知道,就是小小的缝纫机也早已升级换代了,各种电动的、流水线制衣设备,其效率非人工可比;现代化大型机械加工生产出的服饰,花色品种繁多,款式新颖,做工精美,足以让人挑花眼。更何况还有便捷得不可思议的网络预购、私人订制等,既时尚美观,又个性十足,直让人感叹“今夕何夕”!

不过,迅猛发展的社会中,曾经用一针一线丈量苦涩岁月、用汗水和心血打拼沉重生活的父母前辈们还在眷恋着像架子车、缝纫机这样的老物件,而经历时代深刻变迁的我们,穿着母亲用缝纫机做的针脚密实、温暖舒适的纯棉鞋垫,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该遗失乡愁,更不能忘却来路!

2018-12-19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49911.html 1 乡愁底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