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正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长生不老。
往常只要死了人,村里的天空低垂,空气沉沉。死亡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搓着所有人的神经,压抑着所有人的情绪。听着死者亲属撕心裂肺的嚎哭,你不由得黯然神伤,如果死者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你可以不哭,但绝对不能笑。
上个月,农户们很舒适地生活着,可是贾一人在农户们的视线中不知不觉消失了。贾一人走的这一天,天空苍蓝高远,微风不停地吹,就像一位闲人在村庄里四处游荡。村里人该说说、该笑笑、该闹闹,好像贾一人死了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集体忘记了忧伤和悲痛。
贾一人仿佛一株历经无数风霜的高粱,早就熟透了,也该颗粒归仓了,却一直站在收获过的田野里,静静地增添着新的生命年轮。农户们在窃窃私语,头一天还看见贾一人气定神闲地站在村口,笑眯眯地和忙忙碌碌的人们打招呼,第二天却再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有人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躺在床上,已经咽气了。
当然,贾一人年近八旬,就是死了,也是喜丧。贾一人没病没灾的,死在自己的床上,这样的死法令多少人羡慕啊。
其实,在举办丧事的场合,痛哭是一种仪式,更是排场。
贾一人招谁惹谁了,怎么死了大家都不肯悲伤一下呢?
原来,贾一人一生没有娶妻生子,光棍一个过一辈子。没有至亲骨肉带动悲伤的气氛,旁人不会酝酿哀伤。
就这样,贾一人死亡的事儿对整个村庄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村里人终究古道热肠,还是要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灵堂就搭在老光棍的老屋门前,老光棍也被放进了他给自己早就备下的棺材里,老盆摆在灵堂前,不时有人过来祭奠,在老盆里烧几张火纸。如果有人再哭几声,就与平时的丧事没什么差别。
丧事进行到关键时刻,管事的很着急,再简单也得有孝子摔老盆,的确难住了。于是,管事的召集村里的老者商议了半天,无结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场面一时冷淡。
按农村传统的习惯,孝子摔老盆不是一件小事,只有长子才有这个权利,这代表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身份,更意味着遗产可能的归属。
如果老光棍有客观的遗产,那事情就好办些,数远数近的侄儿能站出来充当孝子摔老盆。但是,这个老光棍不留后路,能吃的吃了,能喝的喝了,吃干用尽,只留下政府帮助改造的两间房子、一口快透底的锅、两个豁边的碗。
管事的一个一个地劝,让谁干谁都不肯干,他生气地说:“难道让我们几位老家伙替那个老家伙摔老盆不成。”农户们不由自主地偷偷憋笑了。
“我可以替一人爷爷摔老盆吗?”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大家齐刷刷地回头看——贾峰家在乡高中读书的老二孩不知什么时候回村了,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
管事的从人群中走出来,摸着二孩的头说:“你怎么想……”
二孩哭了,无声地抽泣着。他说:“去年我爹没钱给我交生活费,一人爷爷知道了,借给俺200元钱。还他的时候差5元,再还的时候,一人爷爷无论怎样都不要。我欠爷爷的情,我没机会还了,必须现在报答。”
管事的老者眼角湿了,又摸摸二孩的脑袋说:“好孩子……”
老人顺利地安葬了。管事的领着几个人清理遗物时,在老光棍的床席下面意外地发现了195元钱,不知道是他忘记了,还是专门留下来馈赠“孝子”的,经大家商议,给二孩交了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