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清晨,我沿着一条乡间幽僻的路走向田野,路两边除了高大的白杨之外,还零散地夹着一些松树。松树不是太高,低者两米,高者一丈,枝叶却很稠密,密密麻麻的,几乎透不进阳光。树势大多呈柱状,一看就知道是前些年栽下的观赏树。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很好奇,走了过去。两只受惊的麻雀落荒而逃,没想到如今的麻雀落魄至此,竟然借一棵松树栖息。我想看一看麻雀是咋生活的,便伸手拨开密密的针叶,果然在最密的一层树杈上,我发现了麻雀刚盘好的窝,上面堆着一团丝状物,有麻线、细草,还有女人的头发,互相交织在一起,窝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麻雀的窝很小,勉强能容下我的一只拳头,也勉强能容下两只麻雀睡觉,多一只也不行。看得出,麻雀在盘窝时用的还是以前小鸟经常使用的材料。那个时候乡下的农人还穷,房子还是茅草房,麻线多、草多,麻雀就地取材,将一缕缕细细的麻线叼来,将一截截柔软的细草叼来,选好地方,铺过来铺过去,然后丝丝缠绕在一起。
也许是流浪惯了,漂泊惯了,它不会为建房这样的事大费周折,但实用是必须的,能够遮风挡雨就行。麻雀的事情可能不比人的少,它们一旦成熟就开始立家,为生儿育女盘窝,为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盘窝,用一只尖尖的小嘴啄来啄去,用一双玲珑的翅膀飞来飞去。结果呢?谁知道麻雀一生的忙碌都是为了什么。
一只漂泊的麻雀,看不到隔代的痛苦,只知道活着就好,只知道能够生儿育女就好,没有那么多朝代的更迭,没有人世间的悲天悯人,有的只是更多的适者生存。
当农人生活困苦、筑土而居时,麻雀就会在农人的屋檐下衔草而居。就像憨厚的农人,一代又一代住在小村里,与世无争。后来农人的生活好了,一栋一栋的小洋楼拔地而起,平平的房顶、光溜溜的红砖绿瓦镶嵌得严丝合缝,再也没有可以用来做窝的窟窿,麻雀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只好寄身于村庄的麦秸垛内。田野外,坑塘沿,庄前庄后,打麦场上,到处是农人丰收过后的麦秸。麦秸垛堆得整整齐齐的,像童话里的世界,这里成了麻雀临时客居的地方。
相亲相爱的生活,温馨而又氤氲着田园的气息。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一群群农人涌进城市,随着乡村生活的城市化,麦秸也失去了它的作用。农人不再用它烧锅做饭,不再用它饲喂牲口,弃之如敝屣,延续了千年万年的乡村特有的风景——麦秸垛,随着炊烟的消散而不见了。麻雀又一次流离失所,只好随遇而安,遇到有合适的电线杆,就寄宿在电线杆上,遇到树洞,就藏身于树洞。可并不是每只麻雀都这么幸运,找不到电线杆和树洞时,密密的松树枝就成了麻雀最好的栖息地。
其实我无法看到麻雀的生活,它们躲得那么远,就是害怕让人看见,让我看见。一旦看见人,它们就像躲瘟神一样。我知道,人类一定伤害过麻雀,要不然,它们为什么要和人类保持一段距离呢?人类驯养了许多物种,猪马牛羊这些牲畜不用说了,仅鸟类就有很多,如鹦鹉、鹌鹑、画眉,甚至凶猛的鹰,可就是驯养不了麻雀。我不知道,这小小的麻雀和人类究竟有多大的隔膜。
往回走时,我又不自觉地翻一翻树枝,那两只麻雀没有回来,我有些失落,也有些悔意。我不好好走路,偏偏好奇心重,跑到这两只麻雀窝前闲逛啥,搅了人家的清幽,实在是不应该。麻雀要在这树杈间筑一个窝多么不易,或者,两只麻雀心生恐惧,不要这个窝了,或者心里的阴影再大一些,飞到其它的地方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过了几天,我专程来看一看,还没等我靠近,两只麻雀再一次落荒而逃。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两只麻雀仍在,只是我的造次再一次打扰了它们。
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从此,我再也没有从那条小路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