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1956年7月1日,《河南日报》刊登我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的消息后,我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告别了开封二中的老师和同学,回到了杞县最南端的竹林乡西程寨村。平时消息闭塞的家乡,这次却出人意料,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家乡方圆几十里传开了。可能是物以稀为贵吧!我们这里老辈人从没有出过秀才、举人之类文人,新中国成立后,也没有人考上大学,更别说是考上名牌大学了。这就是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把我考上大学当成奇闻、当成百年不遇的稀罕事议论着、相传着的原由吧!
北京求学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年的暑假我过得格外轻松、愉快,每天锄地、割草……忙得不亦乐乎!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一个多月的暑假即将结束了,这时又传来一个好消息,我的本家弟弟马守法考上了北京医学院。这回去北京我不孤单了,有了伴儿,心里乐滋滋的。说起相伴的同学,我想起了另一位同学,他叫程慎科。西程寨村有3个学生,我、马守法、程慎科。程慎科家在村东头,我家在村西头,马守法家在村中间。我们3个人从小学、初中、高中一起上学,程慎科身体强壮,性格开朗,乐于助人,为人处世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是我俩敬佩的老大哥,他高中毕业后在开封参加了工作。在去上大学路上,3个人变成了2个人,我俩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苦滋味……十多年的中小学岁月已经过去,向往已久的大学校门已经敞开,正等待着我们。想到这些,我俩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程步伐,由杞县、开封赶到郑州,坐上开往北京的闷罐车。人生第一次坐这种火车,一上去才知道车上没有座位、没有灯光、没有窗户、没有列车员。我和马守法找个空地坐下来。本来想着坐上火车后可以好好休息呢,可是一上车才知道根本无法休息,火车没有正常的速度,正走着走着突然来个急刹车;正停着又突然开走了,弄得我俩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停车时间、停车地点也没有规律,有时不到车站,在野地里就停下来,一停就是三五个小时,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幸亏我俩带的有干馍,饿了啃几口。就这样昏天黑地地熬过三四天,在一个东方欲晓的早上到达了日思夜想的首都北京。一出前门火车站,我俩各自找到学校的接待人员,坐上了校车。一座座高大雄伟的建筑、一条条整洁宽广的街道、一群群井然有序的行人,使我精神振奋,几天来的疲劳、烦恼瞬间一扫而光。我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一样,东看看,西瞧瞧,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看着看着到了东四十二条海运仓校园。
迈进哲学殿堂
在校门口迎接我的是先前到校的闫长贵同学,由他领我报到。我被分配到哲学系6班,班里有28位同学,我住在海运仓平房第6排2号房,这间房住4位同学:福州来的陈武光、杭州来的金羽、太原来的王贵秀、河南来的我。屋内是双人床,我住上铺。哲学系领导早已做好了开学准备,郝骥如是6班的党支部书记,我被指定为6班的学习班长。我享受甲等助学金,每月16块5角,其中12块是伙食费,4块5角是零花钱。当时的伙食是我有生以来从没有吃过的美食:主食米饭、蒸饺、包子、红糖花卷、炸糖麻花、馒头、窝头;副食白菜拌虾皮、肉丝炒萝卜、红焖肉、炸丸子、烧带鱼、炒三丝、羊肉萝卜等。这样的伙食对我来说就是“天天过大年”。
我们住的海运仓是朝阳大学的旧址,校园南边的几座四合院是我们的教室。东南面一栋青灰色的二层楼是几个系的办公室。西南面一栋黄色二层楼是中共党史系、马列主义基础系的学生住区。我们哲学系200多名学生住在北面靠近墙边的6栋红色平房里。哲学系住地东面的一栋红色四层楼是新闻系所在地。校园中间有一个很大的体育场。
中国人民大学是我党在新中国成立后创办的第一所正规大学,由全国著名革命家、哲学专家组成校系领导班子。校长是共产党元老吴玉璋,副校长有胡锡奎、聂真、邹鲁凤、李培芝(王若飞夫人)等。哲学系无论是系领导班子还是教师队伍阵容都非常强大。哲学系主任何思敬是法律专家,1946年国共两党重庆谈判时,何思敬是周恩来的法律顾问。何思敬还是翻译家,他精通德语,黑格尔的《哲学的贫困》就是他翻译成中文的。他给我们上哲学课,讲课速度很快。他强调学哲学要有广博的知识储备,要有扎实的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基础,要学康德、黑格尔,还要知道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有一次,我们班几名同学到铁狮子胡同1号一座灰楼内的何主任办公室。进入办公室,我们大吃一惊,这哪是办公室,简直就是一个图书馆,屋内除了一套老式沙发、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外,四周全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外文书籍。为了查找资料,学校还专门为他配备两三名助手。何主任是研究黑格尔的专家,他说话的声调也充满外文腔调,他叫黑格尔,听起来只有两个字“黑根”,“黑”字音重,“格尔”音轻,“尔”字几乎听不到。一谈起黑格尔何主任就兴奋起来,他说:《黑格尔全集》有好几个版本,还有《黑格尔百科全书》《黑格尔辞典》就有3部。何主任家是外交世家,他的女婿黄华、女儿何理良都是著名的外交家。系领导和老师还有吴江、齐一、肖前、徐林、苗力田、陈先达、乐燕平、石峻、吴大昆、胡华、王方铭、黄顺基,还有特别受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庄福龄、李秀林、汪永祥、刘淑尘等。在系主任的影响和带动下,老师们都精心备课,耐心讲解哲学原理,还举办经典著作讲座,比如乐燕平老师逐字逐句地给我们讲解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在老师的精心教育下,点燃了我们这些青年学子求知之火。四处借书、买书,正是这些书,把我们带进了浩瀚的知识海洋。那时海运仓平房宿舍里很少按时熄灯,大家都在静静地读各种哲学书籍,每逢专家讲课,争抢座位成了“家常便饭”。学校还邀请校外专家艾思奇、冯友兰、杨献珍、贺麟等前来讲学。学校还有苏联专家近百名。哲学系主任顾问依奥尼奇是苏联哲学博士、莫斯科大学教授。他曾在哲学系讲哲学课,他一句一句地讲,翻译一句一句地翻,一节课得用两节课的时间。哲学系第一学期开了8门课程:辩证唯物主义、形式逻辑、数学、外国哲学史等。给我们讲哲学原理的是徐琳教授。他不是一上来就讲原理,而是从哲学史讲起,从古希腊罗马哲学讲起,即德摩克里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教我们形式逻辑的是王方铭老师。他讲课表情丰富、语言幽默,很受学生欢迎。王老师因为不同意苏联教科书上某些学术观点,写了不同观点的文章,受到了毛主席的关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