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春节就要到了,妻子说:“你到街上买些鞭炮去。”因为父亲去世,我们家已经有3个春节没有放炮了。今年是父亲3周年期满后的第一个春节,按照农村的风俗,我们家可以贴大红春联,也可以放炮了。
提起鞭炮,我又想起我的父亲。我小的时候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喜欢除夕之夜跑出去拾炮。那个年代我们都穷,在村子里我们家最穷,没钱买炮,我就去各家各户拾炮。不仅我拾,村子里的其他小男孩几乎都拾。可我的母亲不许。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每逢春节的时候,我们家也会买一些鞭炮来放。除了十来个关门、开门的“大雷子”之外,再就是除夕夜燃放的一挂鞭炮,可不是很长,每次燃放的时间不超过3分钟,费钱也不过块儿八角的。有时候看到邻居燃放的鞭炮长长的,用一只竹竿高高地挑着,或挂在院内的大树上燃放时,我的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羡慕。羡慕之余,我也希望家里过年买一挂长长的鞭炮。每次和父亲要求时,父亲都会皱着眉头说:“等明年吧,明年我一定给你们买一挂又大又长的鞭炮。”可等到明年,父亲依然买了一挂小的。就这样,年复一年,一直到我长大,我们家从没有放过长长的鞭炮,我也从没有见过父亲笑逐颜开过。
我几乎成了小伙伴们嘲笑的对象。每当除夕夜来临的时候,村子里的小男孩都聚集在村口准备拾炮。可子夜还没有来临,还没有到放炮的时刻,我们就一边耐心地等待,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谁家买的鞭炮长、谁家买的鞭炮上面的“大雷子”多,甚至互相炫耀着。小军和我是同龄人,他的父亲是大队的支书,他说:“我家买的鞭炮有3间屋子那么长,‘大雷子’也多,到时候都到我家去拾炮哦。”言语里充满了自豪感。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一言不发,直到有小伙伴问我家买的鞭炮时,还没等我回答,我的邻居二蛋抢着说:“他家的那个鞭炮啊,像兔子的尾巴短短的,每年我听到炮声时就兴冲冲地跑出家门去拾炮,可还没等我跑到他家时炮声已经没了,我是猫咬尿泡瞎喜欢。”他的话太夸张了,其实他家门口到我家门口不过5丈远,步行也要不了5秒钟。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和他发生争执,甚至争吵到脸红脖子粗。
我母亲不许我大年三十跑出去拾炮,不仅仅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更多的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派两个哥哥把我从小孩子堆里揪出来。虽说我有些不情愿,可不敢不回。回家之后,我心里委屈,夜里自然睡不着。尤其是子夜来临之时,村子里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挂接着一挂,夹着“轰天雷”的巨响,吵得人根本没法入睡。我心里急,可又不敢和母亲说,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在被窝里用脚轻轻地踹了我一下,说:“该解手了,别尿了床!”于是我迅捷地穿上衣服,在母亲的抱怨声里溜出了大门,在浓浓的鞭炮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到天大亮,辞岁的爆竹声停了下来,我才余兴未尽地回来。母亲虽然也生气,可气归气,这一天她格外的宽容,毕竟是新年第一天,她舍不得在这一天打骂我们,更何况我是家里年龄最小的男孩。于是,她微笑着发给我们兄弟一些压岁钱,虽然不多,一毛两毛的,但也让我们足足幸福了一回。
也有那么一年,父亲买了一挂全村最长的鞭炮。这一年,我考上了大学,我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父亲特意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以示庆贺。鞭炮太长,用竹竿挑不起来。他爬上院子里的一棵大椿树,椿树有两丈多高,他足足把鞭炮绕了3个来回。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这是我见过的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直到现在仍让我念念不忘。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父亲也是喜欢放炮的,在他的童年岁月里,一定也拾过炮。
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再也没有孩子拾炮了。有时候望着炮散得满地都是,我还想弯腰拾起来。可是岁月匆匆,时光不再,我即使能拾起地上的炮,可再也拾不回逝去的岁月,拾不回我那逝去的童年。
往事如烟,尘世烟海,一切都只能在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