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6月12日
第08版:铁水牛 PDF版

脱麦记

■常全欣

有必要给您解释一下什么是脱麦。脱麦,是我老家一带对用脱麦机将小麦粒脱掉这一劳动行为的俗称。如果您生活在豫东农村,如果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肯定对这个不陌生。

在脱麦机没有广泛应用到麦收之前,尽管手扶拖拉机碾场代替了以前的牲畜碾场,但豫东农村的麦收,节奏仍然是缓慢的:造场、割麦、运麦、碾场……里里外外还得十天半月。

记不清哪一年了,脱麦机开进了收麦场。

小小脱麦机,作用可不小。在“突突突”的响声里,拖拉机带动着脱麦机,把成熟的麦子一粒一粒地脱了下来,这样一来,麦收就减去了以前一次次晒场、碾场、收场、扬场等繁琐的环节,深受大伙儿欢迎。

欢迎归欢迎,脱麦可不是个轻松活儿,它是一家人与时间赛跑的一场“战斗”。为啥?脱麦是机主按小时收费的。为了节约时间,实际上是为了更省钱,每家每户对这场劳动都格外重视,该请亲戚帮忙的,早早地请来,该和邻居合作的,早就商定好了合作计划,该做好吃的,后勤人员早就安排就绪。

一般一台脱麦机到了一个地方,会把周边的活儿陆陆续续干完。所以说,脱麦不一定赶到什么时候,也有在夜晚的。每个时候有每个时候的好处,晌午头儿,天热,但是麦秆干燥,脱下的麦粒干净;夜晚呢,虽然天不热,但是干活不便,麦秆如果返潮了,麦粒就会脱不净。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遇到脱麦机,大家都不会错过,生怕晚了有啥闪失,减了收成,只有把麦“脱”了,大伙儿的心里才踏实。

我家每年脱麦,父亲像一位司令,负责指挥。他根据一家人的情况,总是最科学、最合理地安排劳动力和劳动岗位,使每位家庭成员各尽其能。脱麦之前,父亲会先看看风向,指引机主把脱麦机停在一个最合理的地儿,确保出麦秸、麦糠的地方处于下风口,确保周边的场地满足劳作需要。

一切就绪,拖拉机一摇响,脱麦机轮一转动,机主低头一掐表,“战斗”打响了!这个时候,再看刚才还很懒散的一家人,顿时像打了鸡血、紧了发条一样,一个个神情紧张,动作飞快,瞬间投入战斗。

那几年我家脱麦,姐夫和姐姐准时过来帮忙,大哥也会从城里回来。大哥和姐夫是壮劳力,他俩主要负责往脱麦机里送麦秆,这是最关键也最累的岗位,因为脱麦时间的长短,主要取决于他们速度的快慢,相当于足球队里的“先锋”。他俩全副武装,戴着草帽、手套,嘴上捂着湿毛巾,在脱麦机两边站着。机器一响,一替一个往脱麦机里塞麦秆。后面送麦秆的跟不上节奏的时候,他们会跑下岗位,抱来麦秆往脱麦机里塞,坚决不让脱麦机有一秒钟喘息的机会。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个时候能找到最生动的诠释。

父亲、母亲,还有二哥,他们用木杈、抓钩等工具,负责给“先锋”送麦秆,他们的活儿也不轻。他们运麦秆的方式不一,父亲习惯将麦秆堆成一堆,然后用木杈一插,用力举过头顶,送到“先锋”面前;母亲和二哥呢,则是采用短平快的方式,一叉一叉地往“先锋”跟前撂麦秧,远的地方,小跑前进,异常紧张。

姐姐呢,带着我接麦粒,还时不时地把脱去麦粒的麦秸往一边清理,这个岗位虽然不在前线,但绝不轻松,所有脱下来的麦粒,要一盆一盆地接住,倒到一块大雨布上。姐姐一边呵斥着我加快速度,一边清理麦秸,还要帮着爸妈二哥送麦秆,有时候还当“先锋”,俨然是哪里需要哪里去,是我们家最有作为的“救火队员”。

俺家有五六亩地的麦子,每年脱麦至少要两个小时。经过一家人的共同奋战,随着脱麦机肚子里吐出最后几颗麦粒,“战斗”结束了,拖拉机的响声停了,周边顿时安静下来。

一场硬仗下来,再看我们一家人,汗水、麦尘混合在脸上,身上沾满麦糠、麦芒。大家拖着散了架的身子,慢慢地挪到树荫下休息。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多说话,身上出着大汗,喉咙里冒着干火,手胀得发麻,腿沉得像灌了铅。令人欣慰的是,这一天的“后勤保障”有力啊!啤酒、变蛋、咸鸭蛋,还有哥哥从城里带回来的健力宝。如果遇到卖冰棒的,母亲准会特批,让父亲买来一堆,犒劳三军。平时吝啬的母亲如此大方的原因,我们懂得,因为脱麦过后,麦收已经大头落地了。

脱麦,也就有七八年的光景吧。我们村一位姓楚的农户,当时买了两部脱麦机,每年麦季,脱麦机就成了村里的香饽饽。后来联合收割机来了,脱麦机就被冷落了。前天我回老家,在他院子的角落里,突然看到曾经风光一时的脱麦机,只是它锈迹斑斑,像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那一刻,往日脱麦的场景又浮现在我眼前,而身上的肌肉,也隐隐感到一阵酸疼。我明白,那是脱麦留在我心底最深的感触。

2019-06-12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68933.html 1 脱麦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