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德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东西是奶奶的那个长长的烟袋。
记得奶奶吸烟时,先往烟袋锅里塞满烟丝,然后将烟嘴儿含在嘴里,因够不到烟袋锅,给奶奶点烟就成了我们小辈们的事。那个情景很是让我和弟弟留恋——擦着一根火柴凑到烟袋锅上,奶奶含着烟嘴儿用力吸,火苗便倒下去了,吸几口之后,才算将一袋烟点燃。其实,除了我和弟弟给奶奶点烟,我还见过爷爷和父亲也给奶奶点过烟。
爷爷和父亲都不抽烟,当我问起奶奶是怎么学会抽烟的,她就高兴地说:“当闺女时,在家干活累了,时常跟着俺爹抽几口,慢慢也有了瘾。因为我能干活、又听话,俺爹也不管我。”
奶奶出嫁时,偷偷地带来了这个长长的旱烟袋,并把它作为“镇箱之宝”。那锃亮的紫铜烟袋锅儿、绿莹莹的玉石烟嘴儿本来就不常见,而那烟杆据爷爷说更是罕见——由小叶紫檀所制,乌黑发亮,接紫吻绿,看着真是顺眼。奶奶说,这是她爷爷用了一辈子的烟袋,后来传到了她爹手上。奶奶在她娘家时,最看中的就是这个老物件儿,其他的都不稀罕。所以,她一生中极为爱惜这个陪嫁宝贝,有事没事、吸烟不吸烟,总爱把它抱在怀里或拿在手里摩挲。看着奶奶那个爱惜劲儿,我们当小辈的既不敢拿也不敢碰,生怕不小心弄坏了。
奶奶去世后,爷爷的精神头儿一下子减了许多,也许是怀念奶奶,他竟开始学吸烟了。爷爷吸烟一直没瘾,好像吸不吸都行。后来爷爷精力不济了,但夏天乘凉时拿着那个烟袋,冬天晒太阳时也抱着那个烟袋。
烟袋由于常年被抚摸,通体的皮壳越发变得温润可爱。
我们年龄大了,不常去给爷爷点烟,但是他自有办法。他每次把烟丝装好后,再将划着的火柴插在鞋口上,把脚伸出去,正好可以“对锅烧火”。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烟袋不见了,爷爷也说不清把它放在哪儿了。没了烟袋,爷爷的烟也断了。
爷爷84岁那年的冬天,突然栽倒,扶他起来后却不会说话了。他躺在堂屋当门的床上,非常安静。得病的第五天,当我爹、我娘和我都围在床前时,睁开眼睛的爷爷用手往房上指,我们顺着他的手往房上看,除了梁檩、木椽外,什么也没有啊。爷爷的手一直不放下,再看时,他已没了呼吸。
30年前,拆我家那所百年老屋时,在屋当门后墙的上边,竟发现了奶奶的烟袋——深紫色的烟袋锅儿、绿莹莹的烟嘴儿、乌黑的烟杆儿。
老瓦房不高,站在条几上,举手即可摸到墙的上沿儿,我小心地将烟袋取了下来。
有一天,我娘抱着奶奶的烟袋说:“儿啊,这可是你奶奶留给我的老物件儿,从你奶奶的爷爷算起,到你这儿已经5代人了,可得放好啊。”
奶奶的烟袋被我小心地珍藏着,闲暇时,我会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轻轻抚摸着,慈祥的奶奶仿佛又在我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