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7月03日
第08版:铁水牛 PDF版

槐 米

■郭宗忠

我们把槐花未开时的蓓蕾叫槐米。

我们小时候,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槐米可是稀罕且值钱的宝贝。那时,我们不知道它的用途。但是,到了初夏,我们采集了槐米,晒干后,到八里外的天宝公社物资收购站去卖。那些长得匀称、晒干后品相好呈米黄色的一级槐米,能卖到五元一斤;长得不是很匀称、有些小,但晒干后依然干净的二等槐米,三元一斤;而稍微开放了一点、晚采集的,或者晒干了有点发黑的三级槐米,也能卖到两元一斤。

这些卖槐米的钱,足够解决我们学习的费用。

那时,我们家屋后有三棵槐树,那是1955年父亲当兵走之前,从家东边的场院里挪来的。父亲作为第一批义务兵,当兵又去福建前线,自然,18岁的他栽下这三棵槐树,也让奶奶看着这些小树时,思念有了寄托。

到我们上学的时候,这三棵树也有了二十多年的树龄。最西边的一棵最直,那时已经有我们的小腰粗。我们放了学,第一件事就是爬上这棵槐树,将绳子缠在几根手臂粗的枝条上,做个吊床,躺在上面看小人书,或者玩游戏。

这一棵树因为长得直,等大哥结婚的时候,急需钱,木匠来只看上了这棵树,它在我们的惋惜和无奈里,被连根挖倒,也把我们的快乐连根拔走了。

中间的一棵在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分了杈,东西斜着长的两根树枝,一直长得很高,我们很少在这棵树上玩耍。

有一年,来了打铁的,借着这个树杈搭起了一个架子,在架子底下支起了炉子。铁匠的儿子皮肤黝黑,浑身是劲儿,呼呼拉着风箱,火炉里的炭烧得红旺,谁家的大镢、刀具等拿过来都在这火炉里重新熔炼,烧得红红的。铁匠和他的儿子便趁热打铁。铁匠手里的钳子夹着要打的用具,手里拿着小铁锤,他的儿子双手抡着大铁锤。铁匠小锤落在哪里,大锤就跟到哪里。铁匠有着指挥家的本领,边敲击边转动。铁匠的锤子稍微用点力敲打,紧跟着,铁匠儿子心领神会,也会重重地锤下去。那大锤足有四五斤重,抡起时锤子把儿都带着弧度,身上的汗在他赤着的后背上形成了一颗一颗的晶莹水滴,手臂和胸前的汗滴随着他的击打飞溅。铁匠敲的声音小时,铁匠的儿子也会轻轻用力。这种默契配合,不用言语,而锤子发出的声音就是他们交流的言语。叮当——叮当——他们就这样节奏均匀地敲打着用具,一会儿的工夫,用具就像新的一样,然后放在水桶里,吱啦一声,打过的工具冒出白色的水汽。

我们就这样看着,欣赏着一件用具魔法一样被锻造的过程,这是力量和智慧的结合。

等完了工,铁匠会用炉火烧开一锅水,他把带来的和好的面,拽成牛舌头大小,直接下在沸腾的水里,煮出来的牛舌头又硬又厚。奶奶这时候会拿来她腌制的咸菜,或者一碗葱花豆腐,他们顾不上说过多感激话,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持续不断的挥汗如雨,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又饿又渴,只是狼吞虎咽地吃着。

我们也馋得要命,回家就让母亲也给我们做,可惜怎么吃也吃不出他们吃的那种香喷喷的味道。这正应了奶奶常说的一句话:“饿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

铁匠这样连续来了几年,那棵槐树也被烤得到了夏天就开始落叶。没过几年,槐树已经枯萎。父亲请了木匠来,砍伐了事。

只有最东边的那棵槐树,得以颐养天年。它树身歪着,俯身探入东屋边一处空地。家里的大公鸡可以站上枝条,昂着头伸长了脖颈嘹亮地打鸣,邻居家的公鸡也就开始相互应和,组成了一支和谐的鸡鸣犬吠的乡村乐曲。

这棵树,也是我们采集槐米最多的一棵树。它几乎匍匐在我们家里,爬上树枝,就能摘到一束束槐米,这样的槐米沉甸甸的。我们把槐米撸下来,铺放在高粱秸做成的盖垫上晾晒,两三天的毒太阳下,槐米就会晒干了。

在晾晒时,我们时常翻晒,生怕捂了槐米。颜色发黑,卖不上好价钱。

等积攒的槐米够两三斤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约上邻居的伙伴,步行去镇里卖槐米。

我们卖上了好价钱,也舍不得买一点好吃的,这些钱会存着交学费,买作业本,买橡皮和铅笔,也就省了家里并不宽裕的钱,也让大人省了心。

我们劳动换来的,是一份理解和爱。

2012年夏天村里修路时,父亲顾全大局,为了不影响整条路的规划,让我们把这棵已经枯朽了大半的槐树给扳倒了。半个多世纪,这棵树陪伴了奶奶,又陪伴了父母,又给我们结出槐米,帮我们度过了最艰难最贫苦但是快乐的时光。

它满树沧桑与干枯的枝条,倒下了,像一个人终于可以得到休息。它虽然倒下了,却依然在我们心里高大无比,写满温暖我们一生的美好回忆。

2019-07-03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71035.html 1 槐 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