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7月17日
第08版:铁水牛 PDF版

孙犁的友情与个性

■孟 冉

书架上搁着一本《芸斋梦余》,孙犁散文集。

当时买了十几本不同作家的书,先读了孙犁。其实是存了一点私心的。一则受师兄段华的影响。段华与孙犁私交甚笃,从1985年7月3日第一次见面,到2002年7月11日孙犁去世止,两人的忘年交保持了17个年头,“占满我一生中最为黄金的时代啊。”段华在《一度青春》里如是感叹。

二则能集中阅读孙犁的散文,这本《芸斋梦余》最妙,里面收录了先生大量的散文,分记事、怀人、杂感、读书、序跋五个部分。

我最喜“怀人”篇目,反复嚼读。

孙犁是个乡土和怀旧情结极浓的人,年少时投入到雄壮轰烈的抗日战争,与家人和乡亲别离多于相聚。仗打完了,生活稳定了,他进了城,将母亲、妻儿接到天津定居,然而内心却跟城市生活有着隔膜。

孙犁想念昔日的战友、朋友,笔下自然流淌出了对伙伴的深情。

1941年,晋察冀文联成立后,孙犁认识了华北联大文艺学院文学系的侯金镜。在孙犁印象里,侯“老成稳重,说话洪亮而短促。脸色不很好,黄而有些浮肿。和人谈话时,直直地站在那里,胸膛里的空气总好像不够用,时时在倒吸着一口凉气”。孙犁不喜热闹,行事严肃,这种性格正好符合他与侯金镜的交往深度。

或许正因为此,孙犁记住了侯金镜“北京什么东西好吃,他如果遇到,就买回来送给我”,或者“有时天晚了,我送客人,他总陪我把客人送到公园的大门以外”等等诸如此类的琐事。有一段时间,侯书包里放着孙犁的《白洋淀纪事》,意思是打算写个评论,但终于没写。孙犁不介意,只淡淡说“对于朋友的作品,是不好写也不好谈的。过誉则有违公论,责备又恐伤私情”。

孙犁是坦率的,他对朋友的照顾,是敏感而感恩的;他对朋友的理解,是纯净而诚恳的。

读孙犁文字,就像听他说话,他说着最普通最直接最真实的语言,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声音变成了文字,印到了报章上。由此我不怀疑,孙犁笔下的人,也一定是褪掉了人为赋予的光环,还原了他们的本真。

这,是极为难得的。

孙犁不掩饰他对朋友的态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都写出来,不回避。

感谢孙犁,感谢他用除去装饰的语言,真挚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说与了当时他无论健在,抑或入土的朋友,多年后,也震荡了我这样的读者的心弦。

孙犁的故交中,有一个段华,我是熟悉的。

20多年前,我曾与段华奔走天津街头,排队等候吃狗不理;曾与他赶赴洛阳欣赏牡丹,吃酒言欢,及至有幸得到过他为我的作品集写的序文。直到今天,我们仍时常书信互动。

我和段华先后就读于拥有百年历史的河南省淮阳中学,他是我师兄。当年,段华被南开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除了他自身的优秀,孙犁的影响亦至关重要。甚至大学毕业时,孙犁还主动替段华推荐工作单位,关心他的婚姻生活。

晚年的孙犁对文学青年的厚爱和帮助,在段华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在他们交往的17年间,孙犁指导段华写作,把段华发表作品的报刊剪下来留着,送给他书刊,和他谈文学创作问题,给他多次题字、写信。

“晚年孙犁所接触的年轻人,我敢说谁都没有我这个待遇……我知道,先生更是关心我的读书和创作情况,他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段华说,在年轻的一代作家里,孙犁先生给他写的信最多,在信中不止一次询问他的读书进度和创作成果。

段华曾对我讲过一件事。

1946年,孙犁回到冀中军区工作,一次区党委召开会议,冀中军区司令员和区党委组织部长都参加了。会上,一个管戏剧的小头头忽然提出:“秦兆阳反对演京剧,和王实味一样!”

孙犁刚从延安回来不久,对王实味“问题”的性质和严重性,他很清楚,尽管心有余悸,一听这话他还是马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扶着冀中军区司令员的椅背大声说:“怎么能说反对唱京戏就是王实味呢,能这样联系吗?”

孙犁出人意料的举动、激昂的语气,使得司令员回头望了他半天。好在组织部长和孙犁有一面之交,替他打了几句圆场,他才有惊无险地过场。当时秦兆阳不在场,一直到秦先生去世,孙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孙犁先生一生谨小慎微,不轻易做出冲动的事情,但这并不说明他对什么事情都逆来顺受。段华这句评价,当为中肯。

2019年7月11日,是孙犁去世十七周年纪念日。我谨用上述文字,向保持质朴、本真的先生,表达敬意和怀念。

2019-07-17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72809.html 1 孙犁的友情与个性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