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新旺
上世纪90年代的那个冬天,我们一帮子十七八岁的青年,穿上军装,坐火车,倒卡车,跨越千里来到塞北某军营。
一下车,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放眼一看,我们顿时蒙了。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部队,想象中的部队不说是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大城市,也得是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小县城,可眼前的景象太让人不敢相信了。远看是山,近看是山,左看右看还是山,抬头看一片天。闹了半天,我们的部队在一个小山坳里,十几排红砖红瓦的平房,让人看着憋得慌。
这就是我们的军营?至少要待三年的军营?落差不是一般的大。我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来时的那种兴奋,早已没有了踪影。
一哥们儿嘟囔了句:“这是啥球地方!”也就是这哥们儿,新兵训练时连跑了两次,但都被逮回来了。
紧张的新兵训练开始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是我们这些社会青年向合格军人转变的必经之路。从齐步到正步,从爬战术到五公里武装越野,从单双杠到轻武器射击……开始训练时还算可以,但两个星期后,就有点吃不消了,我们中间有腿肿的,有脚崴的,有生病的,也有偷奸耍滑的。最操蛋的,应该数身体啥事没有,就是脑袋出了毛病的“思想兵”,说轻一点叫“开小差”,说重一点那就是想当“逃兵”。这也是部队干部最头疼的事。
一天中午,我们累得不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突然,要求紧急集合,我们一激灵,几乎同时坐了起来。你知道新兵最怕啥吗?紧急集合哨!在新兵连那段时间,只要一听见紧急集合哨,我的小心脏一家伙就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得大冬天直冒汗,因为紧急集合让我们出了不少“洋相”。
就听见新兵排长喊:不带装备紧急集合!我们迅速跑了出去。5分钟集合完毕,排长下达任务。原来,曾经说“这是啥球地方”那哥们儿跑了。我们百十号人找了这哥们儿两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一个战友说:“你跑个球呀!这大山沟里你能跑得掉吗?害得我们觉都没有睡成!”
新兵连长、排长、班长和战友们轮流给这哥们儿做思想工作,这哥们儿一个劲儿点头,说,让首长担心了,让战友们受累了,再也不跑了……
可是,不到半月,这哥们儿又跑了。排长再次吹响紧急集合哨。排长话音刚落,队列里就有人说:“咋又是这货,真能折腾!”最后,还是给弄回来了。这次,他被老兵班长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老实了,再也不跑了。有战友说:“这家伙有点贱!”
紧急集合是每个军人的必修课,通常以警报、哨声等为信号。当你正做着甜美的梦时,短促有力的紧急集合哨吹响,你的美梦彻底破碎,心跳急剧加速,紧张得心脏真的要蹦出来一样。
当时我们睡的是八个人的大通铺,也就是这八个人的通铺在紧急集合时给我们制造了些麻烦!
新兵连第一次紧急集合是一天夜里。那天,我和战友们正做着美梦呢,迷迷糊糊就听到哨响。有机灵的战友坐起来压低声音喊:“快!快!紧急集合!”一听紧急集合,我的心一家伙就蹦到了嗓子眼儿。额头、手心里全是汗,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不知道该干啥了!
“你干嘛呢?发什么愣?赶紧打背包呀!”一个战友对着我急喊道。
我一个激灵,急忙打背包。但越急越乱,越乱越急,背包怎么也打不好,像棉花团一样,根本就没有军用背包的样儿。更要命的是,当我找裤子穿时,黑灯瞎火一摸,裤子里面已经有一条腿了,是我邻铺的兄弟穿上了。我当时有点急了,我说:“哥们儿,你的腿穿到我裤子里来了。”这哥们儿说:“这是我的裤子!”我说:“这就是我的!”这哥们儿又摸了一通,说:“对不起呀,我的跑这边来了!”
当我们这对难兄难弟抱着被子冲到集合点时,已经超过了紧急集合规定的时间。当时,有个班长实在是憋不住,笑出了声。他说:“你们自己看看。”两边一瞧,我的天呀,这叫什么集合哟,用“丢盔卸甲”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有帽子戴歪的,有没系鞋带的,有鞋在手里提着的,有没穿袜子的,有扣错扣子的,有背包散了的,有抱着被子的,还有一哥们儿裤子掉到了小腿上。
再看看自己,鞋子穿反了,穿了一只袜子,扣子上下错扣着,被子本应背着,而我却抱着,手里还提溜个脸盆,别提有多狼狈了。
但有一次紧急集合令我终生难忘,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那年夏天,天好似被谁捅了个窟窿,大雨倾盆。一天夜里,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响起。队伍迅速集合完毕,带队的领导作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驻地发生了严重的山洪,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地方请求支援。上级命令我们立即开赴抗洪抢险一线,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们与洪水搏斗了三天三夜,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可我的一位好战友却在那次抗洪中为救落水群众而永远离开了我们。他被大水冲走的瞬间,竭尽全力把群众推到安全地带。群众得救,他献出了年仅18岁的生命。三天后,我们在下游找到了战友的遗体。
向遗体告别那天,连长含泪特意吹响了紧急集合哨。那次集合,我们眼含泪花……
我们的军营坐落在海拔两千米的山坳里,有一个特色就是冬天特别冷。冷到什么程度?三九天,你用沾了水的手捏铁丝,能给你粘上。夸张吧?就这么夸张!还有更夸张的,就是三九天我们最怕上厕所,不憋到实在受不了真的不会去。
我们军营的厕所建在一个山沟里,可以说是“纯天然”、“无污染”,最大的好处就是夏天你也见不到一只蝇虫,可冬天就让人受不了。这样一个开阔的厕所,到了冬天,寒风顺着山沟嗖嗖向上钻,往下一蹲,屁股就像被刀剐着一样,再过一会儿就给冻麻了。一哥们儿生活在城市里,第一次上这样的厕所,蹲下后,嘴里干吭叽,脸憋得通红,就是解不出来,气得直爆粗口:“这是什么鸟厕所,屁股快冻成冰块了,不拉了!”冻得提上裤子走了。
军营到县城一个来回得一天的时间,但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去的地方,因为我们在这个小山坳里憋坏了。你想啊,每天就那些面孔,眼前呈现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电视没影儿,有几盘录像带早已看腻了。女的?唉,连个长头发的都看不到。所以呀,那时候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下一趟山,到县城走一遭,饱饱眼福,换换心情。但到县城并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得统一请假,单独去是不行的,一次二三个人。那一天,我们三个人去县城的请假条终于被批准了,高兴得早饭不吃就出发了。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趟去县城,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嘉奖。
那次出山,不是让我们瞎逛,是要负责为战友们购买生活用品的,毕竟去一趟县城不容易,有时一个月还没有人去一回,所以我们几个先把战友们所需要的东西购好,又吃了顿地方小吃,看看时间还早,我们就逛一下街,当时的心情就一个字——爽!
我们正高兴地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抓小偷”!眼看着小偷朝我们跑来,眼看着已到了我们面前,眼看着我左边的战友大个儿抬腿就是一脚,耳听见有人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周围掌声响起。我说:“大个儿,你咋这么利索呢?”“练过!”大个儿自豪地说。
回到军营,我们并没有提起此事,但还是有群众送来了锦旗,此事被大家知晓。连里上报,给我们每人一个嘉奖,通报表彰。下一趟山,饱了眼福,还受到了表彰,战友们那个羡慕啊,我们仨心里那个美啊!
当然啦,当兵还有许多事。喜怒哀乐、苦辣酸甜,那都是人生经历,值得珍惜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