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油纸伞是家里常备的。
烈日当空时,油亮的伞面底下,是一片沁心的阴凉;滂沱大雨时,圆圆的伞面底下,是一个干爽的天地。
它好用,耐用,然而,童稚的我,嫌它丑。明明只有 12 岁嘛,可一撑开这把土里土气的油纸伞,整个人就像足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妈。
同学随父母到泰国度假,回来时,给我捎了一把纸质的小花伞。一拿上手,狂喜。它异常轻盈,只有油纸伞一半那么大,伞面绽放着簇簇玫瑰花,野艳的猩红色,说不出的娇娆。
热天里撑开它,艳阳把伞面的玫瑰花照得通透发亮,瘦小的我,在花伞底下那一片小小的阴凉里,顾盼自如,孤芳自赏。
悄悄地,雨季来了。那一天,猛烈雨势犹如千军万马,周遭景物迷蒙一片。我撑着小花伞上学去,然而,才走几步,便狼狈不堪。伞面小,根本挡不住雨势;伞面上盛放的玫瑰花,经雨水冲刷,居然不可思议地“枯萎”了;最为可怕的是,玫瑰花“凋谢”后,掉落下来的不是轻巧的花瓣,而是乱七八糟的颜彩。抵达学校时,整个人就好似刚从五彩的大染缸里爬出来一样,同学们笑翻了天,我呢,恨不能立马变成一条蚯蚓,深深地钻进泥土里!
华而不实的东西,经不起任何考验。
从此,对朴实的油纸伞死心塌地。
年事渐长,阅历渐深,发现人世间最令人惊心、揪心的,其实是无形的酷阳和风雨。
我在心坎深处,为自己准备了一把坚实耐用的伞。
——当酷阳向我射出千支万支炙热的箭时,我张开那把无形的伞。
——当雨神向我淋下千丝万缕凄冷的雨时,我撑起那把无形的伞。
制造这伞的原料是:豁达与坚韧。
矢志与笔终生结缘时,我便决定,以文字为我亲爱的读者铸造一把把坚实耐用的“伞”,让他们在遭受到烈阳和暴雨侵袭的当儿,也能在伞下感受到人间的温馨与温情。
我永远不制造的,是花里胡哨而不堪一击的“小花伞”。 (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