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7日
第10版:快乐老人 PDF版

种满红薯的村庄

■宁高明

母亲回家做饭去了,哥哥也要上学,我一个人留在野地里看守红薯,新鲜的红薯,刚刚从泥土里犁出来的。我们家整整分了六大堆,至于有多少斤,我不知道。生产队分红薯从来不论秤,论堆,一人一堆,我们家有六口人,分了六堆。在那个以红薯果腹的日子里,我吃得胃发酸、眼发绿、头皮发麻,多一点少一点,谁还会计较呢?

这一块地的秋收算是结束了,田野里空荡荡的,大地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同样的劳动又会在村庄的其它地块重新开始,这我能想得出。我知道红薯产量高,村里的土地十之八九都种上了红薯,剩下那一点土地种些大豆和高粱,是为那一群同样一年忙到头的牲口留下的,它们尽管不会说话,但我们也不能亏待它们。母亲临走的时候扔给我一把镰,吩咐我:“别只顾玩,地里的红薯秧子多的是,队里作饲料又用不完,邻居都弄了一些回家,我们也拉一些,冬天喂猪喂羊的饲料都有了。”

我打算捉一些蛐蛐玩,顺便饱一顿口福。野地里的蛐蛐实在太多了,还有蝈蝈和蚂蚱,我已经有小半年不知肉味,我早想好了,捉一些来,用狗尾巴草串着,烧锅的时候往灶膛里一塞,烤得金黄金黄的,又香又有嚼头,实在好吃极了。没想到母亲的一句话,全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在翻过的茬地里走了一个来回,脚下的蚂蚱和蛐蛐像潮水一样四处乱蹦,无论我走在哪里,它们都在躲着我,仿佛像躲瘟神一样。我望一望空阔的田野,发现村邻早已把分到的红薯运回了家,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秧子胡乱地堆放着,整块地只剩下我们家的六堆红薯和孤零零的我。我回头望一望村庄,村庄也好像孤零零的。

我试着将秧子拖在一起,发现秧子下有好多的红薯没有收,有的愣愣地躺着;有的在土里只露出一段梗,你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有的被犁子划得体无完肤;有的连秧子还没有割掉,可是拉犁子的牛却被人牵走了,扶犁子的人也走了。

在地块的西边有一条干沟,和南边的蓝沟河紧紧相连。这是村子里灌溉用的,也成了村庄的分界线,但干沟的主权是属于我们村的。我发现干沟下有十多棵红薯没有犁,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新土,显然是犁地的人故意留下的。我知道,不是牛不愿意,而是扶犁子的人不愿意犁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熬个收成,却不收干净,真不是咱庄户人。

我或许能查出这个扶犁子的人,因为整个生产队会使牲口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大伯,一个是我父亲。当我蹲下身挖红薯时,一个人拉着架子车远远地过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没想到这么慈祥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远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装作没听见,低着头继续挖。他放下架子车,一路小跑来到我的面前,吵吵着问:“儿子,挖啥呢?”

“红薯!”我没好气地说,“多好的红薯啊,埋在地里不白瞎了吗”?

“你懂个锤子!”父亲咧着嘴笑了,看一眼堆在干沟上的红薯秧子说:“人不能吃独食,这野地里也有一些野兔和刺猬,它们也需要吃饭,它们也需要过冬。这秧子和没收的红薯是我特意留给它们的,你不能收。”我一听便明白了,慌忙站起身子。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帮着父亲干活,帮着他装车,帮着他推,帮着他卸。我看到好多蚂蚱、蛐蛐在我脚下乱蹦,还看到一只野兔和刺猬在干沟上爬来爬去,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

拉完红薯之后,我们又将散落在地里的秧子拉了三大车。不过,干沟上的秧子我们一点也没动。回到家后,我们把红薯窖在院子里,青青的秧子搭在墙上和房顶上。秧子太多,院子里实在放不完,剩下的一些只好挂在高高的树杈上。不只是我们家如此,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如此。远远望去,整个村庄像种满了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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