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1月08日
第08版:铁水牛 PDF版

飘满人间的雪

■刘忠全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我同玉泉池的搓背工李恕谈了一晌。他六十二岁,生得精瘦,显得眼睛老大,跟铃铛似的。他把话题扯得老远:十五岁在县城聚兴园澡堂混饭,五更起身摇辘轳把儿,那盛水的柳罐不知盛过他多少辛酸泪;现在每天早上喝一瓶牛奶,拣几块细点心吃,那份儿甜哪,越咂越有滋味。又扯到修脚工这行当,古时候叫“香水行”里的“揩背工”……问到他的工作成绩,他把两手一摊:“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一眨眼就过来了。今儿和昨儿一样,有什么好说的?”坐在一边的浴池经理笑眯眯地说:“正巧快过年了,百闻不如一见。明天你跟着李恕转个弯儿吧。”

今早天放晴了,我骑着自行车,寒风扑得两颊生疼。我不知经理为何安排我去街上找他,此行是否值得。是的,李恕是个平平常常的搓背工,平常得就像这飘满人间的雪。

李恕本不愿我跟他来的,可他不愿扫我的兴,还是等在街口,他身边是一辆平板三轮车。围脖捂住了他半个脸,那双铃铛似的大眼睛里似含歉意:“让您陪着受冻了。”说话间他蹬上三轮,腰弓圆了,走街串巷,仿佛是“活地图”。车拐进一座大院,呼啸的寒风里立着个拄着双拐的老人,寿眉颤动,笑得差点忘了腋下的拐杖。李恕忙下了车,埋怨说:“这么大的雪,您不在家等着,敢情还没摔够哇!”“这天气——我怕你也翻了跟头。摔折腿的滋味可不像吃灶糖那么甜。我来迎迎你,知道这年根你准来接我。”李恕搀扶老人上车,我赶紧搭把手。看情形,李恕是来接老哥过团圆年的。听我一问,老人诧异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他道:“老哥儿俩?呵呵,算得,算得。你会不知道他接我去做什么?”

老人斜倚着李恕的背,我蹬车随着三轮儿,不紧不慢地穿街而行。“同志啊,我还小呢,七十三。”老人接茬儿说道,“退休了,闷得慌。我想弄两箱蜂,一高兴,摔坏了腿,养一阵,成了‘铁拐李’。愁哇,日子多了,不烫不洗,浑身发紧。外孙子推我去浴池,嗐,差点把我撂在池子里。这老李瞧见了,揽过去这身‘债’——接送我洗澡。每个月初,雨天、雪天一放晴,他准来。听见这三轮车响,我浑身都轻,什么痛都好了一半儿。这——你会没听说?”

李恕蹬着车,略有些喘,道:“别呛着风说话了。这些小事儿,也值得在大街上嚷?”

“怎么不值得?同志你说说,他那心里一盆火似的。天泰小区老陆,半身不遂;吉祥胡同张老头,脑血栓,没人护着就晃;没儿没女的吴有光……风里、雪里,把这一个个背着、抱着、搀着,接到浴池,还替你搓背、修脚,让你浑身通泰呀。有时还给你理发。十八年了,容易吗!一眨眼他也是两鬓斑白,秃了顶,他还当自己是个青年哩!”我觉得眼角湿润了,又望了望李恕,他伸直了脖子,垂着头,弓圆了背。记得鲁迅在《忆韦素园君》中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李恕,更像是静静飘落的雪,无夺目的斑斓色彩……

雪花扑到脸上,痒酥酥、凉丝丝,连心里也觉得甜润。多纯净的瑞雪呀,这才是“润物细无声”呢。我想,明岁的春光定然来得早,来得美,说不定,这会儿,大地就已复苏了!

2020-01-08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89113.html 1 飘满人间的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