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

雨后的天空格外纯净，推开3楼阳台的小门，我惊呆了。阳台东边，绿色的葡萄架在阳光下分外妖娆。叶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动，成串的葡萄从密密麻麻的叶子中探出头，黄豆大的小葡萄如一粒粒绿玛瑙，硬硬的，数也数不过来。

“妈妈，葡萄藤瀑布！”站在一楼的小女儿扶住葡萄树的主干，仰望着小圆脸，在楼下对我大声喊道。

是的，说是葡萄藤瀑布的确不为过：葡萄树的藤蔓爬满了楼房东面的一面墙，从1楼到3楼足足有十几米高，手掌大的葡萄叶你挤我拥，好像是一张张绿色的纸片贴满了墙壁，看不到一点白墙的痕迹。

我不信，这，就是种在墙角的那棵葡萄树？那棵弱弱的几乎枯萎的葡萄树吗？

葡萄树是婆婆结婚那年，公公亲手栽下的，当时就栽在小院的西南角。葡萄树在婆婆的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公公搭了一个葡萄架，3个孩子在葡萄树下嬉戏、打弹珠、跳皮筋……秋天一到，葡萄成熟，紫色的葡萄，甜中带酸，孩子们舍不得吃，常常把葡萄放着，留给在乡下工作的父亲。

没有想到，噩运会降临在这个原本幸福快乐的家。39岁的公公患上食道癌，当时，婆婆34岁，大哥15岁，姐姐10岁，爱人仅6岁。

婆婆受不了打击，几乎崩溃，一连几天不说话，茶水也不喝。

婆婆16岁没了爹和娘，自己照顾两个弟弟，加上是地主成分，乡里乡亲“另眼相待”。姐弟3个相依为命，年仅16岁的婆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别人给婆婆介绍对象，婆婆只有一个条件：一定要养活两个弟弟长大。婆婆勤快、懂事，说媒的很多，但一听说要照顾两个弟弟，都直摇头。公公看婆婆命苦，就答应了这一条件。婆婆认定公公一定是好人。婚后，婆婆一边照顾自己家，一边照看两个弟弟，直至他们成家。

日子在平安中慢慢度过，可谁会想到上天不可怜苦命的婆婆。年仅34岁的婆婆才过几天好日子，唉，这日子可该怎么过？

婆婆东借西凑，送公公到治疗食道癌最好的林县看病，把家里最好的饭菜做给公公。婆婆白天干农活、挣工分，照顾3个孩子的吃和穿，晚上背着公公祈祷：让我替他走吧。他在，比我强，他有几块钱的工资，能养活3个孩子长大成人。

无论婆婆怎么努力，但也没有留住公公的命。得病4年的公公还是走了，带着对婆婆的愧疚，带着对3个可爱的孩子的不舍，永远地走了。

公公去世的那天是11月12日，年仅43岁，婆婆38岁。

也就是这一年冬天，一场寒风把院里葡萄藤的主干刮断，只留下半截，没有一片枝叶。

婆婆哭得天昏地暗，昏死过去几次，醒来看看眼前的3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婆婆咬咬牙，对着公爹的遗像只说了一句话：“你放心吧，我不会改嫁走的，我会把3个孩子养大，不能让孩子没了爹，再没了娘。”

为养大孩子，婆婆天不亮就去田地里摘棉花，手指被棉花壳的尖扎得不住地流血。炎热的中午还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施肥，汗水浸透了衣服。晚上还给猪喂食，深夜继续纺花。把鸡蛋一个一个数好，放在篮子里，把门前小菜园里长成的青菜扎成一把一把的，用笔把应该卖的钱数写在年仅10岁的爱人手上，方便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卖的时候不出差错。

一次，姐弟两个早起一起去卖菜，因为贪玩，卖菜的两元钱从兜里掉出来，丢了，那可是一家人吃盐的钱。回到家，婆婆一顿毒打，打爱人的屁股，拧姐姐的大腿，打完，婆婆自己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3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婆婆也一笔一笔地计划着：大哥到了成家的年龄，需盖一所房子；姐姐出嫁，要有像样的嫁妆，不能让没爹的姑娘受委屈；还不忘每学期小儿子在郑州上学的学费、生活费。自己病重，却舍不得花一分钱看病，硬是挺了过来。

一年的春天，葡萄树的旁边竟发出一棵新的幼苗，婆婆赶紧用栅栏围住，用绳子把幼苗捆绑在木棍上，担心再次夭折。

院子的葡萄树在婆婆的照顾下再次爬满了院墙，孩子们又可以吃上酸酸甜甜的葡萄了。

之后的日子，3个孩子学业有成，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孙子、孙女、外孙也都考上了大学。村里人真的是另眼相待了。

2010年，我家院子重新设计，打算盖3层小楼，葡萄树碍事。爱人说，刨掉算了，这么小的院子，种到哪里呀？再说，院子里冬夏没有阳光，树会长吗？婆婆不言语，我看出婆婆的心思，那是婆婆对公公的一个念想。

葡萄树被挪移到院子东边的墙角，前面是大哥家盖的3层高楼房，左边是邻居两层洋房。葡萄树在角落里，见不到太阳，我和爱人说，咱们是吃不到葡萄了。

但葡萄树的主干一年又一年地长，长到了一层楼的高度。一到夏天，二楼的房间热得蒸人。爱人突发奇想，能不能把葡萄树引到3楼，做个葡萄架，二楼就不那么热了。我说，瞎折腾，葡萄树哪有那么大的劲，长十几米。我打击着爱人的积极性。

“试试吧。”爱人说。在3楼阳台搭起木制的葡萄架，用绳子引那根主干。去年，葡萄树竟爬上3楼，还结出几串葡萄，真是意外的惊喜。

疫情期间，我的腰疼得直不起来，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催我去医院治疗。洗衣、做饭，婆婆一点家务也不让我做，虽然她已77岁，且患高血压多年。

一天中午，婆婆叫我到床前，从柜子中的被子角里摸出一沓钱，说：“你腰不好，这钱你拿去用，不够了再添一些，买一个全自动洗衣机，咱不省了。”

我一数，整整2000元钱。

“你哪来的钱？”我惊奇地问道。

“你平常给我的零花钱，没有花，赶紧买台全自动洗衣机，不再累你了。”婆婆不住地嘱咐着。

拿着这沓钱，我不住地摇头，泪水却止不住落下。

今年，葡萄树的主干更粗壮了，叶子浓黑，葡萄串串，多得数不过来。婆婆时常到3楼，冬天晒晒暖，夏天站在葡萄架下，摸一摸叶子，掐一掐多余的葡萄头，看看周围邻居的房子，望望不远处的公园，微笑洋溢在脸上。

这棵葡萄树，几十年风风雨雨，几经周折，经历着磨难，但生命的信心和活着的目标始终没有消失。

葡萄树，一如我的婆婆！

老婆婆，您，才是这个家的根。有您，这个家才会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向我家的葡萄树致敬，向我坚强的婆婆学习，向待我如亲生女儿的婆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