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旭
楼下有个擦鞋匠,原本是不熟悉的。一个朋友经常去那里擦鞋,有时我也跟着过去,一来二去的,就聊上了。我去擦鞋,一来消磨时间,二来听听擦鞋匠侃侃而谈人生百态,倒别有一番生活乐趣。
擦鞋匠40多岁的样子,只知道他姓张,都喊他老张。老张中等个头,乍一看,中国标准的市民打扮:白色T恤衫,蓝色牛仔裤,鞋子很干净。他的鞋子有时候是白色的,有时候是红色的,时尚、品位、干净。老张的脸庞不是太白净,但也没有一般干农活的脸黑,确切地说,是黄色多、黑色少。他的眼睛和鼻子也不是官相,单眼皮小眼睛,即使睁大了,眼珠露出的也很少;鼻子就更小了,用手很难捏住,都说鼻子是官印,我看他的印还没有七品芝麻官的大。我很害怕他的嘴,从进屋到出来,如果不主动打断他的话,他能一直叨叨,不知所云。
闲谈中得知,老张原来是干大事的,说是原来在某个大城市租一个很大的门面,雇了十多个工人,也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生意红红火火。后来病了一场,老张不得已回到这里,盘下了当下的门店,既当老板,又当工人。老张说话声音不高, 或许是职业原因,工作时也不抬头。他左手按着鞋帮,右手上油、刮擦。老张擦鞋很讲究,第一遍先清洗,上了一次白泡沫的东西,用刷子平抹一下,泡沫很快不见了,估计是浸到了鞋里。第二遍根据鞋子的颜色,刷不同的鞋油。老张边上油边说:“鞋子最容易脏的地方是鞋尖,鞋尖保养到位,鞋子就能多穿些年头。”之前不太在意,鞋子保养后,我也感觉到穿着不一样了,心情变得舒畅,也开始爱惜鞋子了, 擦过鞋后原来发白的鞋尖变得跟鞋面一个颜色,看着也非常舒服。最后一遍,老张拿起毛巾,双手拉着两头,像拉锯一样用力地在鞋子上面来回拉着,虽然看他使出了好多劲,但脚并没有压力感,鞋子也由原来的油乎乎变成了锃亮亮。这时,老张总爱说一句话:“看我擦这鞋,一般人比不上。”我呵呵地笑着,不置可否!此刻如果没有其他客人,老张洗了把手,就山南海北地聊开了。
有一次,老张给我聊到了钱。我说他这些年挣得很多吧。老张倒没有谦虚,说在外面挣到了大钱,回到这也只能挣小钱了。我呵呵一笑。“咋?你不信吗?”老张瞪着眼,反驳道,“在某某城市,说实话,那挣钱跟捡钱一样,不像现在,就两个位儿,那时,十多个位儿,还排队呢。”我将信将疑:“那你挣多少钱?”老张“咦”了一声,小眼睛扑闪几下,却朝窗外望去,我还以为来了客人,准备站起来挪位。“不过……”老张又转过脸,一边思索一边接着说:“工人工资很高,水也浪费,用电也多。还要为人处事,左邻右舍的,擦鞋你难道还要钱……”老张甩着右手,左手不停地向上向后捋着又短又整齐的寸头。渐渐地,窗外暗了下来,眨眼间我又该回家了。我没等老张说完,手一挥,告诉他明天再来,拉开玻璃门,就朝家走去。
我想,谁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世俗之人大抵如此,想想老张也无可厚非,倒是比那些狡猾之人增添了些许真实、许多可爱!
前一段出差,忙完了公事,就去了老张那擦擦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张的左邻右舍,有的正换门头,有的已经换好,门前堆满了垃圾。老张门前依旧。我推门进去,依旧坐在里面的位子上。“这一段干啥去了?”老张见我进来就问。“我……”我才说出了一个字,老张就紧接着说:“哎,城管局前两天来人了,要我换门头,说是创建卫生城市呢。”老张摇着头,又说:“我这小本生意,赚不了多钱……”我得打断他的话,不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说完,又半开玩笑地说:“贾局长不是你的客户吗,他可是正管着城管局呢。”“我也纳闷了,这几天不仅他没来,他的一个亲戚,是个女的,又年轻又漂亮的,也没有来。”老张不解地说。我看老张有点儿郁闷,又提醒道:“纪委梁书记的夫人,还说全国各地就你擦得好,他打个招呼也行呀,反正,你又没给他们要过钱。”老张听到这,哈哈大笑:“老弟,你还真知道我不少情报呢,要不是王阿姨打电话安排,城管早让我关门了。”老张眉飞色舞地说道。 “是吗?”我半信半疑,的确,临街商铺都在换门头,唯独老张这岿然不动。
又过了几天,有一个贾局长被“双规”的消息在圈里传开了,说是因为一个女的,还为他生了孩子。我告诉了老张。没想到,老张破口骂道:“擦鞋不给钱也就算了,那女的,还要我的袜子、鞋垫,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不亏他们!”老张的确生气了。我想笑,觉得笑还是不合适;想安慰,又觉得他不需要安慰。
一周后,我再去老张那儿,发现老张的门头也换了,是红色的。这事,老张没有说,我也没好意思问。只是,老张的话少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唠唠叨叨,世界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世界上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我想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说不定,从此,老张的生意就像他的新门头一样,红红火火。
后来,我越发喜欢去老张那,看到他在那忙时,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看到他闲时,我倒有几分失落。但愿老张工作越来越忙,话语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好。 毕竟,老张是靠双手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