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02日
第07版:悦读 PDF版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作者简介

阿慧,本名李智慧,回族,原籍河南省沈丘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民族文学》重点作家。

散文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美文》《时代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莽原》《回族文学》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等报刊。作品入选《2003中国散文年选》《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中国当代少数民族作品典藏》等十多种选本。作品曾荣获《民族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杜甫文学奖、《回族文学》奖、新月文学奖等四十多种奖项。出版散文集《羊来羊去》《月光淋湿回家的路》及长篇纪实文学《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散文集《羊来羊去》被译为阿拉伯文出版发行。

开篇的话

每到棉花成熟时,大批河南农村妇女结伴而行,远赴新疆采摘棉花。作者阿慧深入新疆种棉区,与拾棉工同吃同住同摘棉,以第一手素材创作出长篇纪实文学《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作者以精妙灵动而充满热度的语言,记录了拾棉工背井离乡、鲜为人知的生活与劳作、困顿与挫折、坚忍与奉献,也描绘了她们各自的人生梦想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作品闪烁着诚恳、悲悯、善良的气质,是一部贴近大地脉动、仰望人性高远的真诚之书,是一部“讲好出彩河南故事”的实践之书,也是一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主题出版图书。

此书由著名作家刘庆邦写序鼎力推荐,已列入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周口市文艺精品创作工程重点项目。

今起,本报以连载形式将作品陆续呈现出来,以满足广大读者品读之愿望。

第一章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河南周口秋天的白云,让我飞升起大朵的梦想,站在文联办公楼的楼顶,见丝丝缕缕的云彩在头顶编织,这梦想的丝带在我的心头越收越紧。他们的气息,裹带庄稼和炊烟的味道,离我越来越近。

一个多月前,我在市区老火车站看见过他们,那时天还暗着,太阳还没露脸,广场的方砖被夜露雾得湿漉漉的。他们已从不同的县城赶来了,早早地排起了长队,从入口处直排到广场边。因为都带包裹的缘故,队伍显得格外臃肿。有人堆坐在包裹上,说话,吃东西,看来他们还要等上一阵子。我知道,这是又一批远赴新疆的拾棉工,他们粗糙的背影,写满对远方的期待。

很自然的想起三年前的初冬,我刚坐上去县城老家的客车,呼咚咚上来三个中年女人,大包小包的行李,连同毫无掩饰地说笑,顷刻间填满了整个车厢。我闻到一股新鲜棉花的味道,掺杂着丝丝好闻的阳光气息。这气味,是从我脚边两个鼓鼓的棉花包里溢出的,它来自遥远而神秘的新疆棉田。印花的包皮布上,仍沾着青褐色细碎、干燥的棉花叶片。

三个女工老乡,头顶着头大声说话。

短发女人说:“今年南疆的棉花好,比咱北疆的强,抓一把是一把,俺娘家嫂子这回可抓着钱了,比我多挣两千多哩。”

烫发女人举着一根指头说:“咦,你这媳妇儿挣得还少啊,一万多块哦,啧啧!管再养个男人了。”

短发女打掉她的手说:“去你的吧麻妮,你想换男人了?才出去两个多月看把你野哩!哎哎,你听我说,郑州那个鳖孙老板娘还想哄我花钱哩,她拉着我不丢手,亲得跟一个娘生的一样,非让住店吃饭不可。你猜我咋说?我从袜筒子里抠摸出五块钱,伸到她脸上,说,‘给,俺就这五块钱,多一毛也没有。俺的钱啊,都被那黑心老板扣光了。’嘻嘻,其实啊,俺都打回家给俺男人了。”

烫发女人撇撇嘴角说:“人家生意人眼尖,看你刚从新疆拾棉花回来,腰粗,有钱。”

短发女戳了她一拳头,说:“咦,你不粗?俺腰哪有你腰粗?”

长头发女人一抬眼,发现我在瞄她们,头一埋说:“粗啥粗?回家比去!看人家听去笑话咱。”

我不得不被她们实实地吸引,我的目光变得异常生动,去打量女工们生动的面孔。黝黑的脸颊上,留有西域强烈阳光的印记,她们神色疲惫却目光灼灼,像一簇簇游动的火苗。

她们火苗似的攒动了我那颗游动的心。

短发女突然站起身在腰里摸索了一阵子,终于从内衣的口袋摸出一个手机来。

“喂!”她高门大嗓地说,“蛋儿他爹吗?喂?听见了吧!里面啥声音恁乱嘈?打面哩?别打啦,到沈丘南站接我来!咱家四轮车在家吧?嗯,开车来,东西多,快点儿啊!”

好家伙,一副见过大世面、腰包装大钱的架势。

她挂掉电话时鼻子里“哼”了一声,顺便夹了一眼后座上的我。这是颇具诱惑挑逗的一眼,似隔空扔过来一对鼓锤,把我郁结的胸腔锤打得咚咚锵锵。

我静静地待在车厢角,掩住怦怦的心跳。我就 这么一厢情愿地爱上了她们,连同她们迷人的黝黑脸颊,土气十足的大棉包,还有那几片粘上棉包皮儿,顺利搬迁到河南的新疆棉花叶片。我在迷醉中有些恍惚不清。

三个拾棉工姐妹,在我恍惚中下了车。

我倏地站起身,将脸贴上车窗玻璃,用烙铁般的目光焊接她们厚实的背影。

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都要跟随你们到新疆去拾棉花。

在这之前,我着实听说过乡民去新疆拾棉花的事,但从没有见过真人实景。那天与三姐妹的巧遇,似一朵潜隐的白棉花,在我的心里悄然吐絮了。

当我返回工作的小学校,我那美妙如棉朵的雪白愿望,被现实的巴掌拍回了现实。不只是每天上下班四次的刷脸打卡,没空隙可逃,即使逢上个寒暑假期,也都在夏季和冬季,跟秋季棉花收获的季节根本不挨边。记得那晚,我绕着校园的圆形花坛,老驴拉磨似地转圈圈,直转得天地倒置,也没想出谁能给我放个“棉花假”,恩准我在棉花季节去新疆。

说实话,那两年我常咬着腮帮子患牙疼似的闹苦恼,当理想遇上现实,我只好跟上现实的腿脚走,尽管走得极不情愿。

我的运气来了!那天小雨后的天空云飞雾散。我仰起一张滚烫的脸,痴痴迷笑:这该是命运对我二十多年迷恋写作的一次悲悯回报,我才有了这次借调市文联工作的良机。2012年4月21日,我欢天喜地辞去市直小学业务副校长一职,到市文联当了一个小小文学编辑。

我暗暗窃喜:终于有了远行的机会。

2014年9月的那个早晨,火车站长长的拾棉队伍,像一队待飞的大雁,扇动我飞翔的欲望。只是,大雁是成群结队往南飞,我们的拾棉工,是结队成群朝西走。鸟们寻找温暖,人们投奔寒冷,人和鸟,都是为了生存。

我成了西去“候鸟”的追随者,远行的梦正式起步。

我开始悄悄做着赴疆的准备工作上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待嫁女儿的事情,那都不是个事情。我辗转联系昌吉州文联李主席,昌吉《回族文学》买社长,农六师新湖农场杨副政委,五家渠文联李主席。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

直到三天前,我才向单位领导提出申请,要去新疆深入生活,实地采访河南籍拾棉工在新疆生存生活情况。

文联李主席听后说:“这是好事啊,写出来还真是大东西,我们大力支持你。”

他拿出自己的相机说:“新买的,拿去用。多拍些照片,多收集资料,安全归来。”

事情顺利得让我不敢相信,三年的梦想一日成真,兴奋得我只想流泪。怀揣周口市文联介绍信,抓一把女儿的嫁妆钱,乘上去新郑机场的大巴车。人和心,都是一只离弦的箭。

只是,到了机场我才猛然清醒,这一切都不是 轻松的玩笑。

在机场宽阔的大厅里,我拉着行李箱紧张地走,身边的旅客来来去去。

候机的大厅亮得晃眼,我无心关注身边人和物,一颗心悬浮得似无处扎根的水葫芦。我无法确定,家乡的拾棉工姐妹都散落在新疆的什么地方,只是来前在市劳动局打听到,昌吉州农六师新湖农场,有我们周口籍拾棉工,但这些地方,对我来说陌生得只剩下名字。

把自己按在椅子上,试图用文字来安抚。我打开一本散文集,是新疆作家唐大的新作。一个月前,我到过一次昌吉,只是那次坐的是地上走的动车。在《回族文学》颁奖会上,我见过唐大这位颇有才气的年轻人。离家前,我有选择地带了几本书,大都是与新疆有关或是新疆作家的书籍。

没想到,在书的最后一页,竟有唐大的亲笔签名,名字后面,是一长溜电话号码,这相当意外。我在这意外的惊喜中,一遍遍去看这一串可爱的阿拉伯数字,竟然看成一个个张嘴唱歌的百灵鸟,它们在我心里唱起了歌。

按号码打去,唐大在电话那头有了回音。

他问:“哪位?”

我说:“唐大老师吗?我是阿慧。”

他“噢”了一声,急急地说:“阿慧老师!上次你来昌吉领奖,很想跟您坐下来谈谈,一直忙乱,没有谈成。”

我听出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激动,我说:“我正候机呢唐大老师,下午三点半飞新疆,《回族文学》的买主编到时来接我。”

他提高嗓音说:“太好了!我随车一起去接你。”

通话中得知一个更好的消息,这唐大先生还担任着政府某职,在当地相当有人脉。接下来的消息好得让我想哭,唐大说:“我有个叔叔在新疆种棉花,是你们周口人,那里肯定有你要找的拾棉工。”

飞机准时起飞,我稳稳地坐定,隐在心底的火苗扑闪闪旺盛地跳动。(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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