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8日
第06版:悦读/天下 PDF版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大地的云朵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接上期)

二朵花

“酒窝姐”瞿美娟

瞿美娟,女,五十五岁。生育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已成家。她是个小队长,老拾棉工,连续五年来新疆,年年都带来不少能干的大姑娘、小媳妇。老伴患哮喘,常年吃药。

“酒窝姐”瞿美娟说:“孩他爹身子不扎实,干不了重活,我二十岁嫁到他家,没少受累。生三个孩子,没坐过囫囵月子,该种地种地,该干活干活。”

她看了看棉田里的姐妹,小声对我说:“俺那两个儿媳妇都是厉害主儿,俩儿子一个比一个怕老婆,我和他爹住老宅子,不给他们添麻烦。”

“酒窝姐”跟我说着话,双手仍然飞快地忙,动作之快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只见十个手指上下翻飞,只听一阵悉悉索索,一把把棉花就团在了她手里。我看直了眼,不敢出手了。心想,这哪里是拾棉花,分明是变魔术嘛,我还给魔术起了个名字,叫“空中取棉”。

“酒窝姐”说:“这哪算快啊,前几年拾得比这多,这两年手脚慢了,一天拾个一百三十多公斤。二百五六十块,去年一天能挣三张红叶子,哗啦啦地大票子。”

她右手在耳边甩了甩,好像听到了票子响,表情很受用,酒窝深得能盛水。我第一次知道,有人拿百元大钞当“红叶子”,这个比喻真贵气。我可爱的拾棉乡亲,他们微弱而不卑微,惜财而不拜金。

她给我算了算:“一个棉花季是两个多月,能抓个一万多块,顶在家一年的收成。在咱老家,哪个地方也挣不了这么多。”

我问她不累吗?她说:“咋不累?浑身骨头疼,躺床上翻不动身子。拾花都是爬着走。”我低头一看,不禁一阵心疼,“酒窝姐”两腿跪地,一寸寸往前挪腾,幸亏两排棉花垄之间,铺了一层白色塑料薄膜,本来是保护棉花幼苗的,这时却保护了姐妹们的膝盖。我暗自感激种棉人,他们的无意成了善举。

我潮湿了一双眼睛,问她,吃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还干?

“酒窝姐”说:“不给儿女增加负担,趁自个儿还能动,多抓俩钱儿,老伴吃药打针、柴米油盐,不伸手给儿女要了,还要攒钱养老。俗话说得好:谁家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还隔着手。俺不给孩子们伸手要钱,有钱了再给孙子买这买那,这样俺活得硬棒,老了也招人待见。”

让自己的晚年硬棒、有尊严地活着,是“酒窝姐”瞿美娟来新疆的目的。“酒窝姐”系在腰间的棉花袋子越来越高,高过她的胸口,她依靠棉花包站立,棉袋支撑着她的疲惫。

我上前按了按,袋子里的棉花塞得实实的,摸上去有些硬。我没想到软蓬蓬的棉花,还可以那么硬。

我嘴甜地说:“大姐你年轻时候,肯定美得像花儿。”听了这话,她的黑脸颊上酒窝一闪。

她笑:“啥花?老柴火棒子花。”

我也笑:“老柴火棒子花也是花啊。”

太阳斜到西边,离地平线越来越近,远处稀稀落落的树丛,变幻成黯淡的小山丘、低头的骆驼、仰首的牛儿,瞬间太阳成了清晰可以直视的蛋黄,在天边溶溶的橘黄里渐渐下沉。身下的棉田一时黯褐了,棉朵竟然成了蓝盈盈的绒团。弯身、直起的拾棉工们,如一个个精致的剪影。天说凉就凉了,寒气由棉花棵子根下簌簌向上窜动,从姐妹们的裤筒下爬上小腿、大腿;从姐妹们手背上爬进袖筒,直钻进腋窝;从姐妹们的脸上、眼眉上、鼻翼上、嘴唇上爬着,顺着黑黝黝的领口钻进胸口。姐妹们开始一件件地加衣服,先加毛衣,再加棉袄,等天完全黑下来时,她们连军大衣都穿上了。我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觉得羽绒袄太薄了。

“酒窝姐”说:“新疆温差大,早穿棉,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

这谚语,我在书上看到过,但真正到了新疆的田野,才会得到真切的体会。

下午的劳动成过,过称,装车,那大汽车的车厢满满登登,早上车厢还空着,一天的光景,这半截棉田就空了,经过拾花工一双双的手,棉花都跑到四个轱辘的车上了。汽车大灯一照,棉花壳子都空张着嘴,一副想哭的样子。

姐妹们却是欢喜的。她们一坐上另一辆半截头车里,就开始说笑,计算着今天抓了几张“红叶子”。三个男士也开口说话了,声音嗡嗡的。有人掏手机给家人打电话,有人掏个苹果咔咔啃着吃,冷风里有股苹果味儿。我扶着车帮站在地上,铁车帮冷冰冰的直沾手。大妹子魏桂花递给我一个小苹果,那苹果被她暖得热呼呼的,我一路暖着手,一口也没舍得吃。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2020-12-18 阿慧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121198.html 1 大地的云朵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