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接上期）

她猛地想起回族的忌讳，连忙朝我摇手说：“啊，不对不对，一只肥羊哩。”

我连忙向她摆手说：“不要紧，就是个比喻嘛！”

来新疆捡棉花40天，“减肥女”减肥26斤，这很有意思。这几天，我的衣服也悄悄地在变大，穿在身上咣咣当当。我开始幻想，回家后先买一条细腰小裙子，在镜子前美美地扭一扭。

“减肥女”和我幻想的尺度差不多，她说：“我打算把拾棉花挣的钱，统统用来买衣服，往美容院大堂这么一站，看哪个龟孙还敢说我胖。”

原来这爱美的女老板受过刺激。

我正为她幸福着，听见她又说：“可是这里也让我很烦恼。”她双手托着胸说：“这对宝贝也瘦了，扁踏踏的，在胸罩里直晃荡。我回去要丰胸，还要把张这黑脸美白了。”

她拍着胸脯说：“必须的。”

我被她弄笑了，这妹子真是个宝贝。

她站起来捶捶腰，又蹲下拾棉花，我问：“来减肥还干得那么有劲，为什么？”

她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干活就吊儿郎当。结果，小队长每天公布拾花斤数时，倒数第一的总是我，连上年纪的大妈都比我强。我面子上挂不住啊，一使劲儿，棉花的斤数就上去了，肉的斤数就下去了。”

说笑间，姐妹们已经捡拾了四五十米，这时，太阳已升到树梢高，棉朵的湿凉消失了，热度慢慢高起来。

“减肥女”突然说了声：“开脱了！”

我一看，捡拾过的棉棵上，挂了不少衣裳，军大衣，花棉袄，还有保暖裤。

我转着眼珠说：“没见你们啥时脱的呢。”

“俺是脱熟练了，我示范给你看。”“减肥女”说，“大家注意了，我开始脱了。”

我猛然发现，十几米处有个男拾花工，就提醒她：“小声点儿，有男士。”

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大声说：“看呗，我叫他叔哩。”又朝他喊：“是不是啊，叔？”

她叔在那边乌拉了一句，就隐没在了棉棵子里。

太阳又高了，阳光又毒了。棉棵上衣服又多了，有毛衣，秋裤，还有棉鞋和马夹。

有人学赵本山：“她婶子，你脱了马夹我也认识你。”

她婶子立马接上：“是哩，都是一个村里的，你穿上马夹我也认识你。”

“酒窝姐”这时也说话了：“也别说，这一热一脱可利落。”

“减肥女”说：“我卸掉身上一大块肉，一天比一天轻巧，拾棉花更利索。”

她一高兴，顺嘴又说：“棉裤一脱，啥都不说，赶紧拾花，票子哗哗。”

大家都夸：“还怪顺嘴哩。”

“财迷女”魏桂花高声说：“你这肥也减了，钱也挣了。真是屙屎逮筛（虱子），一举两得啊。”

“减肥女”小腰一掐，说：“那可真哩。”

棉田里风景有了色彩，棉棵上的衣裳，红黄蓝绿。

“减肥女”的棉棵上，挂着一双翻毛皮鞋，我低头一看，她穿着袜子在薄膜上走，手脚都轻快。

午饭按时送来了，菜是清水豆腐汤。早晨老板就对我说，他专门为我清清锅，干净，让我放心吃。大家伙儿都拿出碗盛饭，我也自带了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老板娘送我的大茶缸，排队盛饭。

“财迷女”魏桂花拍拍棉花包，让我坐，她发现我已经坐在地上了。姐妹们吃过饭，拍拍屁股拾花去了，我也拍了拍，拍出一股尘烟。

李大义老板不知冲谁发火了，声如炸雷：“想干就好好干，不干就回家。看这棉花都摘成大花脸了，主家能愿意吗？吃饭眼放光，干活马虎汤！”

没有人跟他吵架，大家赶紧返回去检查。

我走近“减肥女”说：“李老板怪厉害啊。”

“减肥女”说：“这人倒不坏，他不吵，地主发现也得吵，还要扣棉花斤数，他这是为老乡好。就说每天早上他都叫起床，起床时大家都骂他，到了地里又都感谢他，拾得多，花也重，挣钱多。咱姐妹那么远来了，不就是想多挣俩钱嘛。”

这女子倒会理解人。

我去地头包里取茶杯，见李大义倚着一棵野榆树抽烟，那烟圈一个接一个打着滚，翻滚得空前绝后。

路过“减肥女”的棉垄子，我问她：“日后回到家，这好不容易减掉的肉，再长回来了该怎么办呢？”

她说：“那俺明年还来拾棉花。”

四朵花

“光棍男”刘欢

刘欢，男，42岁，无儿无女，至今未婚，光棍一个。

我把刘欢当作一朵花来写，是下了决心的，在浩浩荡荡的拾棉队伍里，男拾花工为数不多，但他们融入棉田里，同样是棉花的一部分。一株棉棵上有雌花雄花，一块棉田里有男花女花。

刘欢就是我要表的一朵雄花。

他就是“减肥女”称作叔叔的那个人，其实他们村庄很多人都叫他叔，连眉毛胡子都棉花一样雪白的老人，见了面也会叫他叔。

他说：“没办法，哈巴狗站在粪堆上，冲大呗！谁让俺辈分高哩。”

这刘欢老实着一张脸，人还挺会说。

其实，刘欢人长得倒周正，个头也不低，在农村也算是中等，怎么会娶不上媳妇呢？我疑惑。

我才问了他几句，他就开始冒大汗，顺着下巴滴水，他的紧张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我放下相机和记录本，背对着阳光，倒退着走，一把一把帮他拾棉花，拾得拿不住了，就双手递给他。他也双手接住，每接一次都说声谢谢。

之后，刘欢说话顺畅些了。他说：“你拾得比我快，男人干这活儿拿捏人。”

我一看，这棉棵还没有他的小腿高。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