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接上期)
五朵花
“夫妻花”张小平 黄亚平
张小平,男, 二十二岁;黄亚平,女,二十二岁。是一对新婚小夫妻。
我一听他们的名字,就说:“小两口的名字都有平,挺有缘的嘛。”
新郎张小平一歪头,冲小妻子叫了声:“小平。”
黄亚平在棉棵里伸腿踢了他一脚。这一叫,一脚,有点故事。我老猴子似的蹲着不走,夹在小夫妻中间拾棉花,左抓一把给新郎,右抓一把送新娘。这棉花送来送去,竟送出了玫瑰的效果,小两口争着跟我说。
两年前的一天,张小平的爸爸到服装厂看儿子,小平一下班就朝门口跑。父亲在人群里招手,喊他:“小平,小平。”
他正要张口,旁边一个女孩子尖着嗓子答应:“唉,唉,我在这儿。”蝴蝶似的跑去了。张小平莫名其妙地跟过去,女孩子这才发现认错了人,低头就跑,一头撞到了张小平。
我说:“这一撞,就撞成一家人了,还真有喜剧性。”
黄亚平解释说:“他爸爸的声音,猛一听很像俺爸,俺爸也叫我小平。”
张小平就羞她:“一上来就认亲,谁知道你是谁呀。”
黄亚平站起来双手去打他,手里的棉花飞到棉棵上,张小平嗷嗷讨饶。
我忙着帮他们捡拾,猛想起,这女孩子的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就立在中间喊停。
我像一个家长说:“你们俩还是回河南吧,怀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是初孕。”
那个丈夫说:“家人也是这意思,可是她不肯走。”
没想到小妻子挺倔,说:“还没抓到钱呢,回啥?”
张小平和黄亚平,都是单身家庭的孩子,都跟着爸爸长大。结婚时,小平爸爸东挪西借,给儿子在乡镇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但已无钱装修,只简单地铺了地板砖就成了洞房。听说新疆拾棉花很挣钱,小两口一商量就报了名,打算在这两个多月挣个两三万,回去把房子装修了。
小洞房亮亮堂堂,小日子和和美美。来新疆的火车上,小夫妻幸福地憧憬着。
没想到,刚来四十多天,黄亚平就怀孕了,小两口单纯的拾棉生活,变得复杂起来。
黄亚平告诉我说:“合同上有规定,要是在拾棉期中途离开,老板只按五毛钱一斤付费,正好是收入的一半,另外,往返的路费得自己掏出来。那就不剩几个钱了,房子装修就泡汤了。”
张小平说:“身份证都不在个人手里,老板统一管理了,给我们买保险,订火车票。”
没想到那么复杂,我也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小夫妻还是选择留下。
黄亚平说:“再坚持二十来天,俺俩就能揣着钱回家了。”
我纠正说:“不是俩,是仨。”
他们俩一愣神儿,随后埋头吃吃地笑。
望着西边,撒满白云的天空,我默默祈祷……
不知何时,脸上湿淋淋的。
这时,有人喊我:“老乡,老乡。”
我顺着声音找,一个女子在远处招手。我蹚着棉棵朝她走去,空棉壳咯咯朗朗一路响。
女子一见我,就把脸上的大口罩摘下了,她扇动厚厚的嘴唇说:“老乡,俺有冤屈,你来给俺评评理。”
女子像面对法官似的陈述:“俺叫郭凤仙,今年三十一……”
六朵花
“水仙女”郭凤仙
郭凤仙,女,三十一岁。生育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三岁,在封闭学校念初中;小儿子四岁半,交给婆婆照看。丈夫买辆小半截头车,常年给人送货,挣钱不多,但能天天回家,郭凤仙就放心出来拾棉花,今年是第二年来新疆。
丈夫两代单传,郭凤仙给他家生了两条根,公婆跟前腰板硬,平常说话也气势。
郭凤仙拾花很快,双手呼呼生风,说话也带风。她说:“你看啊老乡,昨天中午,大家伙儿都正拾棉花,地老板来了,开着个小轿车,一直拱到棉地里,咔嚓一下,从俺的布袋上碾过去了。俺一看,吃饭的铝盆没碾坏,新买的头灯碾碎了。我说,‘老板啊,你得赔俺个头灯啊,今晚摸黑干不成活啦。’你猜她咋说?”
我问:“她咋说的?”
郭凤仙厚嘴唇一抖说:“她说,‘你放路上弄撒?活该碾碎。’你说这是啥话哩。”
我也觉得地老板不该那么说,正要张口说几句,郭凤仙的唾沫星子溅到我嘴角,我感觉一凉,没有去擦,等她低头拾棉花,我赶紧抹一下,其实不用抹,太阳已经晒没了。
郭凤仙气鼓鼓地说:“俺一听就火了,站起来指着棉田说,你看那是小车走的路吗?幸亏是个包,要是个人你也从上面碾过去吗?”
我问:“后来呢?”
她说:“她转身走了。走到后边,指着我的棉垄说,‘你过来,看捡得毛烘烘的,是个撒样子,就这样糟蹋我的棉花吗?你回来,给我重新捡一遍。’我气得直发抖,站着不动,我说,‘俺是来拾花的,不是来受气的。’后边的一个妹妹,赶紧帮我捡干净了。”
郭凤仙眼里噙着泪,说:“她还不罢休,称棉花的时候,她说,‘七十五号扣除二十斤棉花。’老乡,二十斤呐,大半包棉花哩,我一上午白干了,我气得大哭一场。”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