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

整个冬天都滞留在两点一线的生活套路里，内心和窗外已经冰结的河水一样，寒彻浑浊。或行走，或阅读，或张望，无所用心，随性而为，只试图在北方大寒的节气里找到一把打开春天大门的钥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读着王安石的诗，恰似遇到了一堆冬日篝火，让我的周围急剧升温，梳理着我的思路，引导着我想到腊梅园。

零星雪花在车窗外悠闲而无声息地飘着，落在早已毫无知觉的地面上，那一朵朵只是缺少些香馨的花，久久的还保留着那天造神设的外形。

出银城驱车西指百余里，便到了中国花都鄢陵。鄢陵得中原地理位置之便利，融汴洛帝都文化之优越，采宫廷园艺之灵气，花木始于唐兴于宋，至今方兴未艾，被授予“中国腊梅文化之乡”称号。

上次去鄢陵腊梅园正值盛夏，腊梅开花季节早已过去，没有粉蝶过往穿梭，已然成了美中不足。但是绿叶葳蕤，枝繁叶茂，密不透风，同样引我注目许久，意识到此时茂盛便是孕育着大寒季节来临之后那一树的惊艳。而这次我到达的时令刚刚好，风雪陪衬，空气凛冽，天地浑然一色。

腊梅园面积很大，围绕腊梅园转上一圈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用气势磅礴来形容没有丝毫夸张。看着那一树一树的梅花，心里便增加不少温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陪伴着梅花一起开放。

腊梅花有的还依然矜持沉着，耐心打探着这凡尘俗世；有的还在含蓄膨胀，恰是情窦初开；有的已经热情奔放，显得知性成熟。蝉翼一般的花瓣，绸缎一般的质感，良玉一般的温润厚重。白的典雅，黄的灵动，红的激情。开得浩荡，开得自信，开得香艳，无需借谁的光芒，无视季节苦寒虐待，用热烈坚贞的生命，颠覆着整个冬天的秩序，鄙视着人世间的一切懦弱，给大自然营造出了一幅美丽的错季愿景。

梅花不随低俗，不堕芳尘，风骚独占，秀润天成，把冷艳美演绎到巅峰。一种莫名其妙的陈郁、苍凉、豪迈的复杂情绪向我展开，我不得不用惊讶传输内心那份澎湃而不便约束的表达。恰如置身苍穹，体验舒广袖而清扬，荡轻舞而曼妙，任天香随意浸润衣襟。

梅花园的树荫下有曲曲折折的步道，穿行其间，无意中会有枝头梅花吻及颈项。因这里的腊梅花表面蜡质丰沛而油润，那茸软与温度，惊喜与幸福，激情与热爱，印痕与记忆复合着交织在一起，一如触及到恋人的香唇。你会停下来，丝毫不在乎那雪绒花的冰凉，只想进一步回味那瞬间触碰的联想与幻觉。

腊梅园的一角设置了一个木质观梅阁，阁楼的匠心工艺，玲珑造型，恰好迎合了与梅花园的匹配 。我登上观梅阁眺望，雪花已变得很大，本来站在这不接地气的人间高处，单有纷繁的雪花飘过，情景已足够丰盛，更有梅花主导着环境，眼前的景色瞬间变幻为梅花天宇。被分解了的视觉已不能辨认哪是雪花哪是梅花，是雪花在飘落还是梅雪在共舞，那便是天地同一色，周遭共盛开的意境了。在这纯色纯花的世界里，很容易产生极致绚烂幻觉，意念引导自己走向超越凡俗的情境，你会不自觉把手伸出窗去，感受那绵软与真实，人间与仙境，还有激情与梦幻。幻想着腊梅园上空有一道跨越季节的彩虹，于云层之巅，我站在一端连着远去的金秋，一端连着来年的阳春的彩虹上，脚踏一片轻云，怀抱一钩淡月，身披一缕星光，听万籁俱寂，看世外佳境，想旷世神话，这要比“月下听梅”高雅得多。此情此景不由你不想起唐代诗人于良史的诗句：“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唐代诗人张谓曾经为一棵梅花树发出感慨：“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林村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似经冬雪未销。”此时的我突然觉得已经足够富有和奢侈了。如果说周围有了生机就有了对季节的热爱，眼前的这片盛开则完全改变了这个冬天的固有逻辑。

踏上归途，道路已经不再明朗，心依然滞留在腊梅园那片缤纷的世界里，禁不住独自装模作样吟出一首诗来：“回首向来冬深处，风雪好客铺满路。不念逗留时日短，唯爱梅香满衣袖。”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