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25日
第07版:天下/悦读 PDF版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老伴去世后,埋进了自留地。我在家老想他,到地里才踏实,跟他说说话,跟地说说话,这才睡得着。闺女儿子不放心,硬把我接到城里住。我住楼上不挨地,心发慌,一慌就头晕,啥药都止不住,晕得不能活,孩子们只好把我送回家。你猜咋着妹子,恁当作家的编都编不像,听起来,跟说大瞎话一样。我一到家,往地头上一站,小风一吹,麦穗一摇,立马不晕了。身上有劲儿了,啥事也没有了,捞面条子吃两碗,满天乌云散个净。你说这是不是命!啊?哎呦!我这土坷垃托成的贱命啊!”

我说:“你这土命还不主贵吗?万物离不开土啊。”

“土地姐”刘三请说:“俺没地了,镇边的几个村子也没地了,都盖成大楼了,那楼长到云彩里去了。看不见地,我就往新疆跑,跑来三回了。我第一次看见这里的大块地时,欢喜得只想翻跟头。乖乖哩!这棉花地不只三亩,也不只三顷,三千亩也包不住!天有多大,这地就有多大,真是稀罕人啊!”

“土地姐”站起来压低声音说:“大妹子,你猜我咋想的?我想把这棉花地背走一块。咱也别太贪,三亩地就成,背回咱老家去,种瓜、种豆、种棉花,你说中不中?”

我心想:这姐们又犯痴,这是地,不是云,哪能说背走就背走?

但我看见自个儿站起来,指着前头最白最亮最大的一片地,说:“中!就它了!”

这时北风“嗷”一声怪叫,棉花棵子呜呜乱响,像一头野兽撒泼打滚。“土地姐”背上的花布单“呼”地一下卷过来,蒙住了她的脸,像开了一头的月季花。

下午,寒气重收工早。阿姨把烧好的半锅热水倒进一口大铝盆里,女工们涌过来,洗手洗脸抹头发,人和大铝盆都冒着蒸汽。

这大盆连着一个水泥洗衣池,敞开在土坯房的山墙边,洗衣池里遗存的半池水,水面凝结一层冰。我拿手里的笔杆戳了戳,响了两声但没有戳动。水池边站着两簇干芦苇,冻僵了的苇毛缨,在凌乱的苇杆上低垂着,像挑着几张风化的老鼠皮。两根木柱间,扯一根尼龙绳,几件红蓝衣裤硬邦邦地晃悠着,如正上演的皮影戏。

趁姐妹们回屋换衣服的当口,我走进了小厨屋,见满屋蒸汽缭绕,刚出锅热馍的香味,让我味蕾盛开。

在香甜的白气里我找见了阿姨,她正把烫手的白蒸馍一个个从笼屉上拿下来,放进馍筐里。见我进来,就顺手拿给我一个说:“快 ,趁热吃。”

我也不客气,双手接过来,瓷白润圆的大蒸馍,在掌心里冒着热气,那热气透过手纹,钻入肌理,把骨缝里的寒气丝丝赶出,那热,从手心通到心里。

面条轧好了,铺排在案板上。阿姨说:“慧儿,你替我走一趟。”

她抓了一把生面条捋顺在木盘里,放几个热蒸馍在竹篮里。而后她朝外指指说:“耳房那间,两个回民。”

冲我点点头,又说:“跟你一样。”

“回民?”我在灶房门口站住,眼前出现两个女人的身影。在白雪覆盖的棉田,半截头汽车旁边,她们挤在一起不吃热面条,只啃凉馍馍。

原来是这样啊!

我掀开棉帘子进屋时,她们两个都看着我,争着接过东西说,正打算去取呢。小窗户下的案板上,一架电磁炉呜呜响。蓝毛衣女子往平底锅里倒上油,粉马甲女子正切菜,先切葱姜,后切萝卜,说:“姐来了,咱们吃煎萝卜丝汤面条吧。”

我一听就是正宗家乡饭,“噢”一声跑到锅灶前,说:“好久没吃上这种面条了。”

掌勺的蓝衣妹妹在滚油锅里炸好了葱姜,放上萝卜细丝,炒成七成熟,均匀地撒上面粉,顺锅边淋上油,在锅底煎出焦香,倒水烧滚,面条下锅。

我捧起碗,只见汤浓面香,喝一口,润到胃口,两个妹妹望着我眯着眼笑。筷子一挑,露出一个荷包蛋,妹妹们说:“吃吧。”

我三两口吃下了,一拨,又一个,妹妹们都笑,说:“吃吧。”我吃不下去了,看她们的碗,一片鸡蛋花也没有。

蓝毛衣妹妹说:“这是老板娘买给你的,我们买的鸡蛋吃完了,明天赶集再去买。”

阿姨一掀帘子进来了,说:“吃饱没有?没啥好菜好饭招待你,你又不吃我家的饭。”

我站起来说:“好着哩!真是‘大锅稀饭,小锅面条’,俺们的小锅饭真不赖。”

阿姨说:“我家差不多每年都有回民来拾花,你问艾巧,她来过两年了。”蓝衣妹妹点点头。

我说:“没想到阿姨家还特意开了清真灶,唐大也没给我提起过。”

“算算,这清真小灶有十来年了,每年都有回民来俺家,一般都是四五个,其中有一年来得多。”

阿姨坐在床边说:“三年前,二儿媳妇接回来22个回民,都是宁夏固原人。那时,家里花工招够了,媳妇说,他们被那家老板赶出来了,嫌他们干活慢,耽误事。我和你任叔商量说,留下吧,人多好干活,咱不怕多吃馍。”(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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