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接上期）

我没笑，担心一咧嘴口水流出来。

粉马甲妹妹拍着肚子笑着说：“巧姐你真坏！黑夜里放毒，馋得我流口水，肚子咕噜叫，你听听！”

她吧嗒几下嘴对我说：“巧姐家的羊头、羊肚我可没少吃，我是她家老客户。我们打牌谁赢钱谁请客，一般都叫我跑腿买。热羊头肉蘸着蒜泥儿吃，好吃得叫你直张嘴。”

“直张嘴？”我问。

她俩哈哈笑。

艾巧解释说：“就是吃了还想吃，嘴巴合不上。”

“那你咋不在家卖羊肉，跑到这来拾棉花？”

艾巧说：“俺家生羊肉摊子，每年阴历十月才开始出，一直出到次年三月底，整半年的时间。所以我只租半年门面房，夏秋羊肉不好卖，净搭房租钱。”

“这半年我也不能闲着啊！给人打工做点心，在饭店里刷盘子，有活儿就干，有钱就赚。这俩月你看，一尥蹶子跑这拾花了。在老家，我还经常跑乡串县，跟养羊户拉关系、选羊苗、下定钱。我在这挣的万把块棉花钱，回去能定一群羊。现在，本地‘槐山羊’不好买了，‘波尔’山羊养户多。我这人天生爱挑剔，养羊户说我挑羊就像相女婿。不光看个头，摸皮毛，抓脊骨，看牙口，还观羊的眼神。一看那眼珠子亮的和琉璃球一样，不用说肯定是好羊，出肉多，肉嫩香。”

我埋头不停地记笔记，不敢让艾巧看我的眼珠子，她笑得直抹泪，说：“俺的姐，你又不是羊，怕我弄啥哩。”

我说：“害怕你，这哪像一个弱女子，简直比男人还男人。”

她说：“我只想让孩子们的日子，过得跟他爸活着时一个样。”

粉马甲妹妹幽幽地说：“跟你一比，我就不是个好女人。”

我紧追着问：“咋不好了？你离婚啦？”

那妹妹不高兴了，眼白一翻说：“你这大姐咋说话哩？咋还巴望着我离婚哩？”

我赶忙坐到她床边，把着她的肩头说：“对不起，妹妹，姐不是这意思。”

她小红嘴儿一撅说：“其实离离婚也不远了。”

二十四朵花

“麻将女”乔翠翠

乔翠翠，女，回族，29岁，生育一子，7岁，在私立小学念二年级；丈夫是公务员，在镇机关上班；公婆是退休干部，在家做饭接送孙子。

我忍不住说：“翠妹妹啊，你是我走访的姐妹中，家庭条件最好的一位。你本该睡在自家的席梦思床上，怎么也来这里熬风雪、睡木板呢？”

她说：“我是来戒赌的，淮哥说，再打麻将就剁手。” 我听出来了，淮哥就是他丈夫。

艾巧说：“她吓坏了，半夜跑到俺家里，说要跟俺一起去拾棉花，咋个苦累都不怕，只要保住这双手。”

乔翠翠爱怜地看着自个儿的手，说：“这还是人手吗？跟树杈子一个样。恁看看，这倒刺，这裂口，这茧子，还咋摸牌呀！”

她拧巴着小尖脸儿，说：“不是吹哩！在家时，我闭着眼，搭手一摸，136张麻将牌，顶多错3张。这会儿，连白板我都摸不准。”

“你听听，三句话不离本行。”艾巧笑着说，“就这拾花累恁很，她夜里还做梦喊，‘碰、碰、碰，吊七万，自摸！’”

乔翠翠急羞羞地说：“我哪有啊！”艾巧在被子上做出弹琴的动作，对我说：“她两只手就这样，还高腔喊，‘自摸!’”

乔翠翠扔出一个枕头砸向她，说：“该死的艾巧，你净出我的丑。”

“自摸啥意思？”我问。

“就是自己摸一张赢牌，和啦！”乔翠翠脆生生地抢着说。

艾巧抱着枕头走过去，点着乔翠翠的圆脑门，说：“不打自招。”

乔翠翠在床边踢腾两腿，说：“我又不是贼，输得再惨也不偷摸一张牌。”

我问：“最多输多少？”

乔翠翠说：“我玩得不大，三五块钱一把，有时点儿背了，也能输个一二百。”

“上百块？”我俩直瞪眼。

乔翠翠说：“以前打得小，三五毛钱地玩，喊几个姐妹在家打。生了我儿子后，公婆和淮哥把我举到了树梢上，高看哩很。我辞了街道的工作，专职奶孩子。孩子一岁半断了奶，公婆就带孩子睡，吃喝不让我管了。我在家没事干，淮哥买张麻将桌，叫来姐妹陪我玩儿。后来，儿子上幼儿园了，怕影响他睡觉，淮哥就收了麻将摊。”

乔翠翠搓着手说：“可是我手痒啊，一天不搓麻将，急得跟狗过不去河一样团团转。有一天，我转到胡同里，听见里头哗哗响。那声音太熟悉了，太亲切了，太入耳了，我一掀帘子进去了，这一玩儿就是四年多。这四年，我天天泡在麻将场，早上去，晚上归，比上班还守时。俺儿子一周见不上我的面，他起床时我已经打牌走了，他睡着了我才散场回来。他对同学说，‘我妈妈是无影师太，神猫老怪。’”

乔翠翠看着我和艾巧，说：“恁听听这是啥话呀！这熊孩子不把他妈当人了。淮哥不能闻我衣服上的烟味儿，他抱个枕头睡书房，也不拿我当媳妇了。说实在的，我有自己的原则，从不跟男的打麻将，三缺一也不打。牌场俗话说，‘救场如救火’，他们说我见死不救。但是，禁不住别桌上的男人吸烟啊。说真的，姐姐们，有时候我特别恼恨自己，嫌弃自己。下了牌桌，走在夜里，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没有灵魂的假人，天天活得没丁点儿意义。赢钱了大家吃喝，输光了回家取钱。虽说不大赌，可小赌也是钱，五块、十块的票子往桌子上仍，把钱当纸撒。去年，我婆婆在生日宴会上出了个谜语让亲友们猜，‘什么人拿钱当玩具？’有人说是印钱的人，有人说是小孩儿。我婆婆说，‘都不对，赌博的人把钱当玩具。’一桌子人齐刷刷地朝我看，羞得我一头想钻进地缝里去。”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