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威
中国雄鸡一样的地形图上，有一块肥硕的鸡腿状的凸起，那里就是沃野千里的豫东平原，它是河南省面积最大的平原，是华北平原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位于豫东平原中部的周口市，是“鸡腿”上最精华的部位。
一万一千平方公里的周口大地，放眼望去，坦荡如砥，沙河、颍河、贾鲁河在此交汇，因为这里又是“羲皇故都”和“老子故里”，所以就有了“三川交汇，灵动周口”的美誉。
三条水系中，沙河在此流域最广，影响最深，其重要性如黄河之于华夏，被称为周口人的母亲河。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关于沙河的传说，她像母亲一样用乳汁养育了那么多优秀的儿女，一代代儿女长大后，通过文字叙说着有关她的故事，她的伟大与传奇。
后来，我长大了，去了外面更大更遥远的世界，但是每年过节，必然要回老家周口，回来看一看沙河，看一看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想一想属于自己的未来。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站在沙河岸上，望着多少年来默默东去的流水，突然发现我不过是沙河岸边的一棵草、一块石头、一粒尘土，不过是沙河里的一滴水，然而由于青春，由于种种原因，我飘飞的太远了，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我儿时吹起的泥泥狗（周口传统玩具）还能发出悠扬的哨音吗？我少年时不顾一切跳入的河水还能激起浪花吗？因为我的青年与这块土地、这块土地上的这条河失去了联系，如果再不回头，我的老年会不会如雾霾中的残阳一般苍白？
在矛盾与困惑中纠结了好久，我终于在一个早晨背上行囊，回到了这块生我养我的故土。
然而，失望扑面而来。
那时候，周口与外面的繁华都市相比，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再加上自己的性格因素。最初回家的欣喜，很快就被不适应和挫败感所取代。
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必须在上班之前、下班之后，一圈又一圈地在沙河两岸游走，如磨坊里被蒙上眼睛的驴子，唯一的不同是，我可以走大圈或小圈，走河岸或河岸附近，而驴子无可选择。
但是沙河还是那条沙河，像从前的无数个日月一样，安静地流淌。无论我过得怎样，她都敞开怀抱，像慈母接纳我的到来，任我在怀里哭泣、思索与寻找。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生活终于渐渐稳定，内心也渐渐安详，如河里悄然流淌的水。我觉得是她安抚了我，每次独坐在沙河岸，总感觉得意时不必狂欢，失意时不必失落，在变幻莫测的世界里，人应该活的像河流一样潇洒。
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只要工作和天气允许，就日日骑行回家，陪伴妻儿老小，品尝人间温馨，去看沙河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是我的自行车和自行车上的我，依然会在每个早晨每个傍晚穿过沙河大桥，惊鸿一瞥，如幻大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看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车流人海穿梭不息，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烟囱高耸滚滚喷薄，这座城市飞一般地奔跑着，与从前我去过的大都市差距越来越小。
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与此同时，沙河里的水也脏了，鱼儿也少了，多少年来的水天一色倒还存在，只是都是雾蒙蒙的灰色。
假设大地是一个人：如果说山是大地鼓起的肿块，那么山上的草木就是肿块颤抖的汗毛吧？如果说河是大地撕裂的伤口，那么河里的流水就是伤口淌出的血液吧？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每次骑车经过沙河大桥，目睹河里漂浮的垃圾、河滩上抛弃的废物，心里就会特别难过。
那块锤布石还记得，多少年来，我们的祖先吃河里的水，在河边浣洗衣物和身体，一代代人就这样悠然地自生自灭，生生不息。轮到我们这一代时，一切都变快了，突然满眼的工业，麻木代替了热血，而河流像母亲一样，把我们养大了，收拾干净了，自己却变得日渐污浊，憔悴消瘦。
倘若这时候，有人站出来大声说不，并且身体力行地去改变，我们是应该嘲笑排挤，还是给予支持拥护？我注意到，一对夫妇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靠着勤劳智慧，日子过得还算殷实，突然有一天，他们不再进行奢侈消费和无用社交了，取而代之的是，丈夫拿着舀子，妻子背着编织袋，去河边捡拾打捞起了垃圾。
起初，人们以为他俩在捡废品，都说他们家真会过日子。然而他们把捡到的值钱的废品送给了拾荒者，把垃圾倒进了垃圾桶。
大家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们是环保志愿者。
有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帮忙：“你俩在前面捡，别人在后面扔，不是白辛苦吗？”
丈夫笑着回答：“辛苦还有颜色吗？是黑是白人心自知。”
妻子也笑了：“你过来帮忙了，就没有白辛苦。”
那人挠着头说：“也是也是，有时候我也想捡垃圾，但就是不好意思，害怕别人笑话。”
笑话的人越来越少，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在河边清理垃圾的队伍日渐壮大。
队伍壮大了，工具自然也要更新换代，为了捡拾打捞更多的垃圾，夫妻俩购置了三轮车，还买了一条小船，并给船上配备了救生衣。他们的环保工具因为经常使用，被磨得发亮，家里的高档汽车却日渐蒙尘。
某一天，一个老汉微笑着加入进来，那举手投足的派头，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果然，夫妇俩见到老汉，同时惊叫起来：“哎呀，局长大人，哪阵风把您刮来了？”
老汉哈哈大笑：“大人可不敢当，你们才是真的伟大，我早就想过来了，跟着队伍锻炼锻炼身体哩。”
老汉有烟瘾，干了一会儿就要抽烟，抽着抽着便陷入了沉思。
抽完烟，老汉说：“回头我征询一下班子意见，给队伍弄间办公室吧，现在人多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小打小闹，争取成立个协会，发动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夫妇俩眼圈红了，双手合十说：“您是大领导，一句顶一万句，谢谢关心支持。”
老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一挥：“客套的话不要说，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但是咱们都应该感谢党和国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嘛。你看这次疫情也让大家重新思考起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困难无处不在，要相信明天越来越好……我还有个会，得走了。”
盯着老汉离去的背影，夫妇俩小声议论：“多有气魄的人啊，可惜要退了。”
老汉听到了议论，转身笑道：“放心吧，下一任比我干的还要好。”
说完，边走边道：“人这一辈子，当不完的官，挣不完的钱，无论处在什么位置，上无愧于天，中无愧于心，下无愧于民，坦坦荡荡，笑对人生，这就够了。”
我加入了环保志愿者团队。
虽然生活依然像从前一样，心情却一天天开朗起来。我们把打捞垃圾定义为“守护母亲河”活动，每参加一次活动，感觉就像服了一剂精神良药，望着干干净净的河面，心里也变得干净了许多。
我跟那对夫妇已经成了朋友，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丈夫叫李森，妻子叫孙彩云。
一次活动间隙，我问孙彩云：“你每天付出那么多，心里感到快乐吗？”
她笑着说：“当然快乐了，比从前天天想着挣钱还要快乐。”
说着就给我讲起了她的故事，从前，她特别喜欢消费，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一周要做三四次美容，但是，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魂似的。自从铁下心去做公益活动，家里很多东西都送给了需要的人，穿着打扮只要干净大方就行，天亮一睁眼，就想着今天去哪里做点好事……
讲完，她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你看，以前经常做美容，皮肤也没有好到哪里，现在很少用化妆品，也不是不能见人，我觉有笑容的脸才是最美的。”
这时候，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船正在经过水面，她手指着大船的方向说：“那边是咱们家乡新建的港口，从前是一片荒地，经常有人去那里随地大小便，现在港口建好了，花草树木栽起来了，有广场有公厕，人还是一样的人，但拉屎拉尿变成了唱歌跳舞。”
她的话像一扇门，轻轻一推，使我豁然开朗。
心也是一片荒地吧，欲望和烦恼正如上面丛生的杂草，如果不去打理，就会招来蚊虫苍蝇、粪便成堆，只有不停地经营建设，不停地追寻温暖美好的东西，才能变得轻盈自在、丰富多彩。
喔，我懂了。
沙河，如果我还有什么没有写到，恐怕就是你了。但是我有这个本事吗？就算给我一百个胆，我能写出你的平凡与伟大，写出你的风采与光芒吗？
我知道你也不需要写，像慈母不苛求孩子报答一样，你是安静的，沉默的，永恒的。
所以我只能写出一个人的所见所闻，一个人的忧伤欢乐。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你河岸上的一株草、一棵树、一粒尘土、一块石头。
一滴水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风一吹，太阳一晒，它就瞬间蒸发。它曾经为自己的渺小失落过悲伤过，也曾经心气高傲地努力过奋斗过，但是经历了漫长的旅程和心路，它终于领悟到，只有融入河流才能永葆青春。
一条河与一座海洋，海洋与大地，大地与宇宙，不也是如此吗？
沙河，如果我是一滴水，我想我应该为你唱一首歌，一首属于自己的歌，一首自己心中的歌，歌词我都为你写好了：
故乡有一条美丽的河
留下许多动人的传说
爸爸小时候岸边跑过
妈妈小时候桥边唱歌
从何时鱼儿变得少了
流淌的河水有点沉默
我是河里面小小水滴
倒映着忧伤和欢乐
我要伸出手从我做
我是一滴水滴滴成河
我要这条河泛起清波
我要这条河永远快乐
如今这一条美丽的河
越来越变得更加清澈
一群群白鹭翩翩飞过
一队队鱼儿自由穿梭
永远的母亲永远的河
永远的我们为你唱歌
我是河里面小小水滴
永远在你的心窝窝
我要伸出手从我做
我是一滴水滴滴成河
我要这条河泛起清波
我要这条河永远快乐
这首歌如果唱出来，一定要简简单单，一定要朗朗上口，士农工商皆可唱，老人孩子都能懂。
我要唱着这首歌走向你，走进你，如一滴水那样，和你一起向东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