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接上期)
乔翠翠接着说:“淮哥那天发了狠,说,‘再打麻将就剁手。’到新疆了我才知道钱有多难挣,大半天我才拾了一斤花,才挣了一个钢镚子。在家时,一块钱掉地上我都懒得弯腰拾,这会儿才觉出它主贵。这两个月来我一直想,拾棉花的姐妹们,为了孩子、房子、日子往前走,我呢?我也得有个目标,有个奔头,有个喜欢的工作吧。”乔翠翠张着两手说。
“干点啥都比打牌强!要不你帮我褪羊头去。”艾巧说,“依我说,你就得吃点苦,过去享福太多啦。”
“翠翠你想干点儿啥?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我说,“哦,打麻将可不算,那不是个正经事儿。”
她板着脸说:“这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是伺候月子。”
“啥?你翠翠是伺候人的人吗?”艾巧摇头说。
我却来了精神,问她:“你为啥想起当月嫂呢?”
乔翠翠说:“大姑姐在省城妇产医院当医生,我随她去过几次妇产科,得知城里好月嫂很难找,回族月嫂更是少之又少。当时我就有这么个念头,当个回族金牌月嫂。我喜欢孩子,更喜欢炖汤。姐姐们不知道吧,在娘家时炖汤就是我的拿手戏,到婆家虽然做饭少,可熬汤炖菜的活儿,婆婆还是叫我做,她还夸我性子稳,有耐心。那当然了,打麻将一坐一天我都不急躁。呸、呸、呸,又说溜嘴儿了。我是说,但凡有人喝过我做的汤,保准他一年半载忘不了。”
乔翠翠说:“我职专学的是护理专业,图清闲进了街道办公室,晃荡了几年才看清自己的路,新疆这趟没有白来。”
我说:“决定啦?”
她说:“当然!大姑姐已经替我在省城月嫂培训班报过名了,我用拾棉花的工钱交学费。你们都清楚噢,这钱可是我在棉田里一分一厘挣来的,绝不是打麻将……”
“你还说!”我俩一起警告她。
从艾巧她们的小屋出来,我掖紧羽绒小袄,正准备回大屋休息,突见灶屋里漏出暗红的灯光。心想,这阿姨怎么还在忙乎?是在加班蒸馍吗?
我朝着灯光跑过去,一推门,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眼前是两个年轻的女子,背靠一堆柴火,坐在地锅灶口,守着面前的大棉包正全神贯注地揪棉花。我走进细看,见两个棉包里塞满了吐着白絮的棉桃,这些棉桃,几个小时前还呆在棉枝上瑟瑟发抖,不知何时被拽回到这里。
见她们惊慌的眼神,我说:“对不起!吓着妹妹们了,我还以为是阿姨呢。”
她们这才稳住神。红脸膛女子笑着说:“哦,是作家姐!我说这门咋猛不丁地开了哩?你咋没睡哩?”
我说:“恁俩不也没睡。”
灶膛里的柴火早已熄灭了,灶屋的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前后窗户都没有密封好,冷风不断往里跑。我靠近她们坐在矮凳上,感觉身上的热气嘶嘶往外漏。
面前的两个姐妹倒神情自若,从外表看不出她们的冷暖和疲劳。两双闪亮的眼睛被白绒绒的棉花牵扯着,开花咧嘴的白棉桃,一个个被捏在手里,轻轻掰开,揪出白絮,塞进棉包,双手不停,手指舞动。我猛然找到了她们不觉寒冷的原因:手热则心热,心热则身热,身热则神热,这俩姐妹正是被这劳动的火热包裹着。我心头一热,人就坐下了。
我说:“看见你姐儿俩深夜揪棉花,我就想到了,那个叫柳枝儿的憨女子。”
我讲述了柳枝儿的故事,俩姐妹眼圈润红。红脸膛女子说:“哎,这都是当娘的做下的事。娘为了儿女,不知热冷,不知饥渴,不怕死活。”
白脸儿妹妹说:“可不是!咱女人不都是为孩子嘛。”
我说:“看眉眼,你们俩好像是亲姐妹。”
红脸膛女子很爱笑,一笑脸放光,两排碎牙白亮亮。她笑着说:“是表姊妹。恁瞧我,黑得跟烤糊的烧饼一样,哪有俺妹漂亮啊!”
白脸儿妹妹说:“看俺姐说哩,她当闺女时那才真漂亮哩。”
我说:“恁姐儿俩都好看,亮眼珠,厚嘴唇,额头亮堂,脸圆润。”
两姐妹纷纷捂嘴笑。一个说:“看姐姐你多会夸,跟说书的一个样。”一个说:“咱姐本来就是写书的。”
我问那姐姐:“来前儿在哪里打工?”
她说:“我在街口打烧饼。”
二十五朵花
“烧饼女”张粉花
张粉花,女,37岁;生育一儿一女,女孩,11岁,在县城小学念五年级;男孩8岁,在县城小学念二年级;夫妻俩在县城街边打烧饼。
我说:“听你说打烧饼我就饿了,都闻见香味了。”
“烧饼女”张粉花说:“回家后我给你打一炉子送去,我家烧饼在县城老街上可出名儿啦,外焦里软芝麻黄,一出炉,满街香。还可以切开夹豆腐皮、海带丝、茶鸡蛋。”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